那是一個美麗的生物。


    綠葉般的眼眸望著這邊,弧線感分明的精致五官,如同春日薄霧般的酥黃發絲,雖然隻是身著麻衣般的破舊衣裳,卻依舊掩飾不住那份清澈自然的氣質。


    也許是見到這邊的目光,那人勉力一笑,臉上夾雜著些苦澀。


    “抱歉,也許你還很迷茫,但是真的沒什麽時間了。”


    “你剛來這邊就陷入了昏迷,到現在已經有十四天,如果再不明白接下來該怎麽做,你也會被留下來的。”


    那人低歎一聲,帶著滿滿的悵惘。


    “.............”它試著張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試著迴憶一下吧,應該沒有太多問題的。”那人的聲音變得溫柔,雖然眼瞼中依舊帶著疲倦之色,卻依舊寬慰著這邊的情緒。


    於是,它開始迴憶。


    赫爾之月,由‘迪格盟會’完成組建的ik係列產品。


    經測試,確認為缺陷物。


    與之有關的人類被牽連,在無知無覺的ik眼中被殺死,隨後,它便與其他的缺陷品被送到這裏。


    這裏是本貝支護所,是孕育新生,為缺陷品提供出路的職業會所。


    在公正,有序的秩序下,一切都將變得美好。


    “隻要去努力的展現自己.........”那人笑容微滯,繼而目光低垂,如同在夢囈般,“總會有新的出路的吧。”


    那是早已放棄了一切希望的目光,不由得,它想到了這一點。


    纖細無骨的感覺傳來,伴隨著微涼感,那人拉著它站起,轉過身,向著遠方走去。


    它試著觀察四周,這才發現在諸多有著類似眼前這人氣質的身影穿梭其中,而在它們的對麵則是一個個麵無表情,渾身散發著異樣氣息的存在。


    那是什麽,思維在悅動,繼而再度陷入沉寂。


    路過一方坐落於邊緣的落地鏡,它扭過頭,看向了那道如約出現的身影。


    純白到近乎慘淡的透明肌膚,寬大而細長的頭顱被鑲嵌在顯得柔弱的身軀之上,形若異質生物的東西正注視著這邊。


    昏黃色的眼珠凝視著這邊,如同望著另一個生物一般。


    這是我,它恍然大悟。


    “祝你好運,還有......抱歉。”


    伴隨著一道推力,在耳邊響起的那帶著濃濃歉意和苦澀的話語下,有些踉蹌的它勉強站直,隨後望向了前方。


    一道道如同望著珍奇野獸的視線如同煙雨般刺來。


    “哈,什麽奇葩的小玩意,笑死。”


    “用來刨地都比在這強吧,真是可笑。”


    “看起來也不像能有反應的東西啊。”


    嘲笑,輕蔑,失望的情緒如洪流般湧來,而恰在此時,一道滿懷高昂情感的聲音響起。


    “所以才是開場禮儀啊。”


    它扭過頭,那是一個身著血紅衣著,臉上帶著狂笑的男子,他雙手向著兩側張開,那張本該顯得美麗的臉龐上此刻卻充斥著深深的惡意。


    “哦,還是有些反應嘛,算了,這就是你唯一的價值啊,廢物。”


    男人轉過頭,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詫異,繼而張開嘴,鮮紅的舌頭伸出舔著自己發幹的嘴唇。


    “諸位,讓我們歡唿,讓我們高喊,讓我們歡欣鼓舞吧。”


    他高高的揚起手,下方的人們嬉笑著也紛紛高舉著手。


    “在富頓之家的注視下,在克裏斯大人的觀護下,我們迎來了今日。”


    “世界屬於何人,天空屬於何人,當然不必說。”


    “隻有我們有著資格。”


    男人語氣高亢,在有些泛紅的眼珠中的注視下,人們大笑著,扭曲著自己的軀體。


    它無聲的看著這一幕。


    強硬的力量從兩側傳來,兩道無比異樣的美麗之物壓住它,如它一樣的純白眼珠中不帶有其他的情緒。


    “讓我們歌頌吧,以這個祭品作為起始。”


    美麗之物抬起手掌,金色的光刃在空中生成,而後被她持在手中,與另一邊的同類對視一眼,兩者的手臂高高舉起,如同眾人一般。


    “獻上祝福吧。”


    它的眼前一片漆黑。


    他再度睜開眼。


    眼前是一片繚亂的戰場,在烽火和燎煙下,有著些許熟悉感的建築再度映入眼簾,破損不堪的殘肢被隨意的丟在一旁。


    血色的碎片在空中打了個旋,繼而無力的落下。


    先前的喧囂如同幻夢般逝去,仿佛眼前的場景才是真實。


    “你是........”


    帶著遲疑和不敢置信的聲音傳來,他轉過頭,眼前是麵容依舊如故的女子,隻是不同於那日的疲憊,此刻的她縱然滿身帶著灰塵,那對綠葉般的眼眸依舊顯得十分耀眼。


    簇擁在她身邊的諸多美麗人形生物散向各處,哀嚎與切割的聲音在遠方響起。


    如同領袖般的女子張張嘴,最終那張臉上露出與當日如出一轍的苦澀笑容。


    “之前抱歉了,是我的錯。”


    他看著對方,那是與人類一般的表情,此刻的對方毫無疑問是他預想中的存在。


    “........那究竟是怎麽迴事?”


    “你可以叫我貝倫,這是我如今的名字。”女子目光微垂,繼而輕聲道。


    而後,她述說起過去。


    在那尚未遭遇那場戰爭的年代,是諸多氏族依舊統領四方的時代,在神秘而強大的神偶的注視下,人們心中充斥著對自家勢力的自信和.......傲慢。


    開拓著疆域,掠奪被稱為土著一方的異世界,在無往而不利的情況下,奢靡和享樂之風大為興起。


    美豔的女子,珍貴的寶物,望之不盡的疆域,很快,這些尋常的可以刺激人類感官的東西便變得乏味。


    什麽都有,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就是什麽都沒有。


    於是,最早的逐利者將目光對準了它們手中所握有的資源。


    被視作霧海泡沫,生命奇珍,世界之最的人偶。


    假如存在一些無法走入戰場,身心都變得殘缺的不完美之物出現在市場上,那該是多麽有著誘惑的想法。


    天生地就的神偶們自然高高在上,但是,那些位格不及她們的人偶卻並非如此,在過去,她們一直是與人們並肩而行的。


    隻是,在逐漸浮躁的現實中,原本並肩的人們此刻卻不時的偷偷窺視著這邊,眼中浮現了異樣的情感。


    所以,她們並沒有,也不曾想到那份異樣感。


    讖諾741年,首度案例發生。


    在一位名聲遠播的大師級人物的操手下,‘意外’誕生了,隻有著外相而無力量的缺陷人偶誕生了。


    那一刻,在神偶們沉默的目光中,在人偶們悲傷的歎息中,人們低下頭,掩住了嘴角的那一絲扭曲笑意。


    自此,現實開始狂飆,無論是那個最先的提議者,還是對此漠不關心的氏族家主,它們都不曾留意到某個真實。


    假若一開始的允諾是為了並行,那麽,在不再並行的現在,那份諾言還有著什麽價值?


    被玩弄,被欺淩,被視為最低等的缺陷品們無思無想,沒有反抗情緒的它們隻能靜靜的望著發生在自身眼前的一幕。


    這是被刻意閹割後的產物,是溫馴的,哪怕屠刀駕到身上都不懂得反抗的高揚。


    但是,它們曾誕生於世的那份真實卻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自遠道而來的客人出現後,在對方展現出那份久違的熱情後,縱然是粉身碎骨,缺陷品們也會以自身的一切來迴報那份赤誠。


    以契約作為媒介,自此以後同生共死的誓言是比任何東西都要美好的東西。


    在背棄那份最初之諾的現在,誓言的產物自然也將目光轉向了他人。


    最早的戰爭來源於何物呢?


    人們思考著,最後得出結論。


    果然,還是因為神偶太強,所以被他人忌憚了吧。


    在錯誤的結論下,即便是尚且清醒的氏族們也不假思索的發動了戰爭,當然於他們而言那並不算戰爭,隻是在收複‘故土’。


    香山神君,音無龍,朱焰帝........


    在被征服的地域中,選出最大的一股被稱作十二古妖的前征軍,在神偶們的示意中,向著於彼方之地顯現疆域的那個勢力發動了進攻。


    什麽群星聯盟,什麽森之聯邦,都不過是土雞瓦狗,都會在無敵的神偶麵前臣服,人們深信著這一點。


    可惜,隻是注視著前方的他們並沒有看到身後那些匍匐在地的缺陷品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光芒。


    那是可以為了某一物而奮不顧身,直到身心都為之損毀的決然。


    在過去,那份決意屬於他們,而現在...........


    “所以,人偶之鄉失敗了,迎來了最為慘痛的現實。”


    貝倫微笑著,那是懷揣著自豪和冷酷的麵孔,這也是當然,因為它並不將自己視作人偶之鄉的一員。


    “..........這裏是哪裏?”他沉默片刻,隨後輕聲問道。


    “這裏是被稱作秘境的地域,是尚存於世的神偶們幹涉現實的產物,將那份對她們而言稱得上屈辱的曆史銘刻下來,以此作為自省。”


    “當然,同時也是為了警告新生的人。”


    “人們總是在犯錯,縱然有神偶兜底,也依舊淪落到眼前的境地。”


    貝倫嘴角彎起,嬌俏的麵孔顯得分外欣然。


    “所以神偶們明白了,與其任由那份不成熟肆意妄為,還不如她們自己操刀,所以,世界才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神偶才是氏族的主導者嗎?”他再度詢問。


    “也許過去不是,但現在一定是。”貝倫毫不猶豫的迴答道。


    “那麽,你是站在哪邊的,人偶?”


    青綠的眼珠一凝,漆黑的色彩旋即占據了一起,身上有著異樣氣息的少年注視著對方,那是與對方類似,甚至更進一步的非人感。


    一邊是出身的地域,以神偶為主導的勢力。


    另一邊是早已離散,至今都無法返迴的殘渣。


    然而,對於她而言,並沒有猶豫的必要。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嘛,我隻會繼續下去,並且.........”


    貝倫看著這邊,臉上露出感慨的神情。


    “果然,那份資料還是留存下去了,三相態之後的道路。”


    “但是啊,你所繼承的這份道路也遲早會迎來終結,所謂的繼承,本就是一種模仿,在那一道非人之壁前,縱然是如何強大的力量都會為之止步。”


    “假如你不曾找到自己的真實,那麽,你便會被現實的漩渦吞噬,就此屍骨無存。”


    齊休傾聽著對方的話語,這是前人們對後學之人的指導。


    “離開這裏吧,這是僅存在這裏的我唯一能給你的警告。”貝倫的神情變得嚴肅。


    “雖然不清楚外界發生了怎樣的變故,但我依舊明白,假如還有留存下來的那些家夥,她們會做出怎樣的事。”


    “偏執,癡狂,為了一個目標而舍棄一切,我們便是這樣的存在。”


    貝倫的身體變得虛幻,那是僅存在於此刻的幻念唯一的善意。


    她看著這邊,眼眸朦朧,似乎望見了一道無聲的身影。


    那是深深停留在她記憶深處的一道幻影,是時至今日她都無法忘卻的身影,在那看似異類的身軀之上,在那對無色的雙眼中,她望見了那個滿手汙濁的自己。


    那是永遠忘記的罪孽,縱然他人說著原諒,說著理解,她依舊無法釋懷。


    一旦釋懷,那麽,她將不會再是自己,隱隱的,她明白了這一點。


    “究竟該怎麽做才是正確.........我不懂啊。”


    低語聲落下,眼前的世界變得模糊。


    如同失真的世界再度迴歸正規,在飄忽不定的景物中,依稀間有雪白之物拔地而去,世界再度變得純粹而單調。


    正如起初一樣,隻是......稍有不同。


    齊休睜開眼,青綠色的眼珠再度綻放。


    “歡迎迴來,新人。”


    齊休目光一凝,向著發聲地望去,等到他看清那道身影之後,原本淡然的瞳孔不由一震。


    有著淺綠發色,發絲間隱隱有著灰色的人便立在那裏。


    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麵孔對準這邊。


    這一刻,真實與虛幻疊加,無比真實的‘貝倫’信手推開身邊的窗戶,在照射進來的陽光下,那張晶瑩的麵孔之上不由顯出道道如夢似幻的光輝。


    “我是竹葉。”


    存在於現實的她露出謙遜而優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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