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拉。


    拖在身後的鎖鏈碰撞著,正閉目養神的男人睜開眼睛,一臉嚴肅的男孩眼神堅毅,對著這邊低下頭,而後步伐穩定的向內走去。


    周濤微微一笑,心中的陰雲這才消解了幾分,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隻要對方能走出來就好。


    五指在眼前一晃,看著掌心處那道已然愈合的豁口,周濤搖搖頭,轉身進了教室。


    屋內,眾學生已然坐好,眼神灼灼的望向這邊。


    周濤走上高台,視線一一劃過下方的孩子,它們的臉上並沒有沮喪,哀愁,畏懼,隻有著對未來的向往和渴望。


    這也是他所追求的,手掌合攏,繼而抬頭,臉上現出笑容。


    “今日,我們來講講心靈代碼這種東西。”


    “眾所周知,我們.......”


    趁著其他孩子專注聆聽之時,齊休雙手握在一起,掌心處的一枚純色圓晶微微放光,他的心神一沉,頓時感覺到了某種奇異的氛圍。


    (“將心靈比作一段複雜的程序集合,那麽作為片段的一縷情感就是構成整個程序的基礎單位,我們將其稱作‘單式’代碼。”)


    齊休的眼眸一沉,瞳孔的深處隱隱有一道圓形珠子在滴溜溜的轉著,意識變得清晰,從心靈上,意識的深處,那醇厚而悠揚的聲音都不斷響起。


    從發現到拓展,從微小的一點到近似汪洋的細線。


    與‘心靈代碼’有關的知識在眼前盡數呈現,這一刻,他忽地明白,為何哪怕自己已經那麽努力,卻依舊趕不上進度的原因。


    這並非一日就可以學到的知識,而是需要持之以恆,直至數年甚至數百年之後才能被常人掌握的知識,並非他愚鈍,隻是其中的細節太多。


    而現在。


    這一切的一切全部如涓涓細流般匯來,宛如歸巢的幼雀一樣一股腦鑽入他的大腦之中。


    身體在顫栗,心靈深處宛如高喊一般,難以想象的高亢感充斥著全身。


    不由得,大腦中閃過一副畫麵。


    “切,壞小子,這個!”


    身後傳來打著哈欠的安裏的唿喚,臨行的齊休轉過身,眼前閃過一道黑影,他下意識的接住,低下頭,那是一枚晶瑩的珠子。


    “這是.....”他低聲喃語著。


    “汨羅珠,產自浡海域,是當地的汨族在源流之日那天通過祭祀得到的一些小玩意。”安裏正撓著後背的癢癢,臉上齜牙咧嘴的。


    “.......”齊休沉默的立在原地。


    “不用在意太多,作為你的新監護人,我也該給你一些好處才行,要知道,我過去常年在軍中擔任類似於文書的職責,這種賣不了錢的小玩意我那裏有一大把。”


    安裏顯出得意洋洋的姿態,隨口吹噓著自己。


    若是其他人,或許就被對方的作態騙了,認為那真是一個普通的玩意,但齊休不同,他在過去曾偷聽到烏成帶些不甘的嘟囔聲。


    ‘要是有類似汨羅珠,盧筆刺,凝霜果之類的東西,也就不用擔憂後續的學業了。’


    他躡著腳離開,心底大致明白,恐怕那是對自己有利的東西。


    那之後,他尋找了很多資料,明白了像是汨羅珠便是汨族的聖物,一般不進行交易,也隻有在例行的供奉中,才有少許產物流出,價值....可以說極貴。


    “....我知道了。”他低著頭,轉身離開。


    安裏原本得意的表情頓時一變,愁眉苦臉的歎息著。


    “該死的主體,限製我經濟算怎麽迴事,我的棺材本啊。”


    他越想越氣,索性轉身走在被他特意帶來的躺椅前,彭的一聲倒了下去。


    睡覺!


    劈啪,如一陣電流般的酥麻感傳遍全身,齊休逐漸迴神,掌心所握的珠子隨即變暗,他緊緊握著,手掌都有幾分顫抖。


    周濤的目光一掃而過,而後,他笑了笑。


    “就先到這裏吧,隻是‘領悟’是不夠的,你們還需要‘鞏固’,這樣才能真正學會。”


    眾學生的眼中還殘留著一絲不滿足,它們收斂心中的波動,通過自身的‘記憶’,以記憶廊坊的方式開始記憶。


    齊休輕輕搖頭,他就沒這個能力了,好在他之前很專心,也記下了一些東西。


    汨羅珠本身的特性隻有一個,讓持有人的精神比起平時更容易凝聚,是輔助修煉的一種珍寶,但予他而言,卻可以勉強作為‘氣海’,幫助他沉浸於教導中。


    “之後,去我那裏一趟,我有些事要對你說。”


    齊休心中一驚,連忙看向上方微笑的周濤,在剛才,對方的話語忽地傳入他的腦中,他的心情頓時有些沉重,希望不是什麽壞消息吧。


    周濤看了眼門的位置,轉身走了出去。


    而在靠窗的位置,安吉拉睜開眼睛,狀似隨意的瞥了這邊一眼,而後移開了目光。


    齊休心有所感的看向對方,那依舊凝視著窗外的身影,心中浮現出利安曾和自己提起的那個消息。


    安吉拉毫無疑問是那個家族的神子,雖然前不久有著一些謠言,但近日的話,那個家族已經辟謠了,宣稱自家的神子隻有一位。


    之後,利安話中的意思變得有些隱晦,望著這邊的目光帶著一絲擔憂。


    他說,沒事不要去理會對方,既不要討好,也不要逃避,就當她是一個普通的學員。


    至於為何布塔姐妹沒再來的原因,利安並沒有提起,隻是表情有些嚴肅。


    麵對利安語重心長的勸誡,他也隻是點點頭,表示自己聽下了,利安神情微鬆,這次轉身離去。


    薩波塔一如既往的笑著跑過來,身旁跟著沉默的基爾夫。


    “聽我說,我前不久和許昌他們打了一次交道......”薩波塔壓低聲音,臉上帶著欣然的笑容。


    齊休默默的傾聽著,聽著兩人混入其中,與那些打出交情的學員相約著外出,到各地去玩的趣聞。


    至於雷氏兄弟,兄長雷曼遠遠的對這邊笑了笑,便轉身跟著雷頓說話。


    黛綺詩站起身,向安吉拉走去。


    不多時,便見到表情淡然的黛綺詩和心不在焉的安吉拉有一句沒一句說著話,雖然在外人看來有些尬聊的意味,不過兩人倒是對此表現得很平靜。


    艾庫斯本想出手按住遠山,卻驚奇的發現,遠山隻是老實的待在原地,偶爾不甘的目光瞥過那邊,卻沒有太大的反應。


    真是稀奇了,他在心中感慨著。


    唔,不能讓弟弟擔心.....遠山心中悲憤,還是努力壓住了心中的衝動。


    自己也不能就此止步,齊休收迴視線,在心底默默的發著誓。


    之後,處理完雜事的周濤再度迴來,根據日常的進度,再講述了一些知識,便收了工。


    望著學生們接連離去的身影,齊休坐在原地,上方是正處於沉思中的周濤。


    莎莎莎。


    細微的足音在耳旁響起,齊休抬起臉,心中不由有些異樣,又是你。


    沉默著的安吉拉望著這邊,晶瑩的眼眸一動不動,好似通過他的身影看到了別的什麽。


    所以,到底是為什麽,齊休心中疑惑。


    安吉拉嘴唇微張,繼而神色一呆,低下頭,急匆匆的向門那邊走去。


    忽地,她的動作猛地一頓,小巧的臉上露出幾分慶幸之色。


    小心翼翼的她邁過台階,下意識的再度迴頭,齊休依舊凝視著這邊,表情有些複雜。


    宛如缺了油的機械,那略顯僵硬的脖頸轉過去,女孩一溜煙的跑走了。


    “噗。”身旁傳來忍俊不禁的笑意,齊休轉過頭,一臉微笑的周濤站在一旁,用看好的目光望著他,眼中滿是鼓勵之色。


    “我和她沒什麽的。”齊休搖頭,阻止了對方的無聊猜想。


    “隨你怎麽說吧,老師我可不會管這些。”周濤笑著搖頭,而後眼神一凝,看向了對方,“借用了某些器物...對吧?”


    聽著那看似猜測,實則肯定的話語,齊休心中一突,手掌不由摸向腰包位置,大腦一清,頓時變得理智,強行壓下了手掌。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齊休緊繃著臉,竭力不讓自己的情緒顯露出來。


    “不用這麽緊張,汨羅珠固然珍稀,也不值得我犯罪。”周濤淡笑著擺擺手,“最多不過‘寶貝’階位的東西,對六階以下還有些作用,但對我也就那樣吧。”


    齊休心中一鬆,這看似不經意的話語,卻顯露出周濤的自信和底氣。


    比起會被人類世界追捧的‘珍奇’之物,在絕大多數世界有著一定效益的‘精粹’,這兩類還好。


    但是,比前者更加稀有,對己身的修行有著巨大助益的‘寶貝’,卻可以說是聯邦大多數人的追求。


    “當然也就是‘寶貝’了,要是在那之上像是‘靈魄’之類的東西,老師說不定也會心中生羨呢。”但望著齊休那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周濤反而惡趣味的說道。


    齊休的心猛地提起,繼而落了下來,他又沒有那種東西,這份難得的安心感頓時讓他心情有些複雜。


    “好了,不逗你了。”周濤麵容一正,再度拿出平日教授知識的莊重模樣。


    齊休望著對方,心中卻有種難以直視的窘迫感。


    “齊休,我也曾思考過很多東西。”周濤的聲音變得柔和,齊休神情一呆,一隻大手蓋在腦袋上,傳來陣陣溫暖感。


    他呆呆的昂起頭,望著眼前的老師。


    “在以前,我還是個少年的時候,我也曾想過,不能麻煩別人,他人是沒有理由對我進行幫助的,所以,我想著,我隻能靠自己,才能證明一些東西。”


    “什麽朋友,什麽親情,什麽恩德,都是唬弄人的廢話,隻要我自身強大,就可以獲得一切。”


    “人這種東西,生來就是要欺壓他人的,而我就要成為那個居於頂點的存在。”


    不由得,周濤的麵孔變得平靜,那無比深邃的眼眸凝視著這邊,讓齊休的身體不由顫栗起來。


    冰冷刺骨的威脅感在心中蔓延著,近乎逼到嗓間的聲音也為止凝結,仿佛整個人都處在冰天雪地之中,渾身隻有一件單衣,下一刻就會斃命當場。


    作為能在這裏任教的老師,周濤絕對不弱,縱然有著自身來曆的加成,但若是太過弱小,人們也並不會看重,更別說讓他擔任授課講師。


    “壓製他人是一種快樂,尤其是看著那些在你麵前痛哭流涕,哀歎自己無力的弱者,也許他們被人們賦予了期待,也許他們肩負著族人的生命,但我卻不在意。”


    “恃強淩弱本就是人的天性。”


    周濤笑著,那是張狂而肆意,宛如一個狂妄之人的表情,在他的眼中絲毫不曾有對他人的憐憫,隻有深深的奚落和傲慢。


    齊休的心深深的沉了下去。


    這並非他認知中那個雖然平素雖然沉默,卻會關愛他們的老師,隻是一個行於諸界,氣盛傲行的強者。


    他深知,大多數聯邦強者都絕非表麵這般謙和,他們將自身的獠牙和狠辣留在外界,在一個又一個的界域中收斂一切強大的資材,成為當世有名的強者。


    他們的經曆並不曾在聯邦之內流傳,人們隻知他們很強,卻不會明白,構成他們強大的每一日。


    苦修並不能鑄就無敵之心,唯有實際表現出的力量,才能被眾人畏懼。


    “.......您.....”他本想張口說些什麽,可下一刻,嗓間便變得幹澀,再也無法說出口。


    “在這個聯邦中,比我更強之人不在少數。”無視了齊休難受的麵孔,周濤語氣平靜的說道。


    “當桀驁不馴的我歸來,迎麵而來的不是讚美,而是一頓暴打,也正是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感,讓我明白了.....”


    周濤的眼中浮現一抹迴憶之色,想起那毫不留情的打在他身上的拳頭,聽著那例數他身上罪狀的正義話語,在羞愧不甘中,他洞見了那個人的眼神。


    憐憫和......漠然。


    那一刻,他醒悟過來,自己一直以來隻是在遷怒,所以,在那位走後,他的心中並沒有怨恨,隻有著深深的感激。


    “她那麽強都在遵循規則,那我有什麽可能反抗呢?”周濤嘴角抽搐著,取迴了常人的理智。


    比起成為自己的‘父親’,他更希望成為‘自己’,所以,他與過去的自己告別,成為了現在的自己。


    “比起他人的看法,歸根到底,還是要靠自己的,隻是,若是連自己也看不清未來的方向,哪怕再怎麽努力,也隻會越走越偏,最終被打,被下獄,很慘的。”


    周濤的神情變得嚴肅,一臉鄭重的說道,他提提手,讓齊休看到手上的鎖鏈。


    “這是我自己請人設下的,算是對我自己的警醒,比起有形之物的束縛,我的心靈反而越發‘自由’。”


    隨著鎖鏈的喀拉聲,周濤的表情越發鬆弛。


    “...........您到底想說什麽。”齊休的精神一鬆,他忽地發現,不知何時,對方身上那種危險的氣息已然被收起,如今在那裏的,隻是一個普通的大叔。


    “喏,這個。”周濤白了一眼齊休,手指一顫,手中頓時出現一張淡藍色的卡片,他隨即遞了過來。


    “......”齊休接了過來,上下翻看了幾遍,也沒有發現別的特殊之處。


    “我的意思就是方法不對,功夫白費,比起讓你亂思亂想,到頭來連累到我,還不如讓我幫幫你,給你指一條明路。”


    周濤老神在在,一臉自得的說道。


    “比起上課,你更需要去那裏,補足自己的不足。”


    周濤雙手前伸,推擠著齊休,口中連連催促著。


    “去吧,去吧,趁現在還早,快些去吧。”


    齊休一臉莫名的被推了出去,站在教室門口,他深吸一口氣,身後是周濤鼓勵的眼神。


    他猶豫片刻,身體一轉,向著右側走去,奇怪的是,原本的牆壁位置,此刻卻露出了一條幽深的小路,地麵上一層淡綠的光芒


    四周也有著淡淡的白光,他心下茫然,也隻得向前走去,手中持著白色卡片,沿著心中莫名出現的線路圖,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遠處。


    “這就是老師唯一能給你爭取的福利了,希望你能有所收獲吧。”


    周濤站在外麵,輕輕撫摸著麵前的牆壁,口中低語著,比起刻意辭退末進生,讓自己的教導經曆看上去更好的功利之人,他更喜歡那種全員畢業的美好未來。


    “瑟拉書館,指引前路之館,希望你不會辜負你所承載的這份名譽吧。”


    他轉過身,向著遠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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