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開始,他睜開了眼睛,腳掌緊頂著牆壁,冰涼的感覺傳來,眼前是熟悉的有些厭倦的灰色天花板,伸手觸摸身側,隻有冰冷的空氣對他擁以懷抱。


    “........”


    他無聲的立起身子,穿好臨睡前擺放在一旁的衣物,腳上套上皮製的靴子,在床上發呆片刻,起身下床。


    在遠離小床的對麵,有著一座看上去閃閃發亮的落地圓鏡,他沒走幾步就到了那裏,畢竟房間也並不大,他望向鏡麵。


    一頭被打理整潔的黑發,略有些浮腫的雙眼,發黃的肌膚,幹燥的嘴唇,身為公務人員的淡色灰衣,以及成套的黑色長靴。


    “因為你的錯,所以絕不允許逃”他凝視著眼前那個死氣沉沉的麵孔,一字一頓的說出格外平靜的話語。


    他忽地嗤笑一聲,如同掩飾什麽的遮住麵孔,隻露出一雙眼睛,身體在不住的顫抖著,隻是他依舊凝視著鏡中那悲慘的不成樣子的那人。


    哪怕是被說做奢侈,他也極力拜托科研者製作出一麵鏡子,並將其放在房內,正因不想輕易的說出口,所以才反複的凝視,要將那份後悔一直記在心間。


    他放下雙手,深吸一口氣,眼神再度變得明亮,臉上帶上早已習慣的笑容,


    注意躲避著天花板中間吊著的鐵鍋,他走向家中唯一的家具旁,一張小圓桌和一小板凳,其上放置著一個通體透明的圓柱容器,內部裝載著猶如液體的物質。


    圓柱容器身上有明顯的分界線,在整體五分之二,以及五分之一的地方各有一道黃色圓圈,同時在容器的中心位置還有一個配著鑰匙的彎曲管道。


    他將手搭在圓形容器上,撥動著黃色的圓弧,能隱約聽到齒輪轉動的聲音,在各扭過一圈後,黃色圓弧微微突出,他拿過一旁的圓杯,放在容器一旁。


    他轉動管道使彎曲處朝下,扭動鑰匙,清澈的看不見一絲雜質的水源頓時湧出,他用杯子接好,放在幹燥的嘴唇邊,眼中略有猶豫,隨後大口吞咽下去。


    蔓延在胸腔中的水源本該是甘甜而美味,可對他而言卻如同異質的存在一樣,眼中不由閃過厭惡感,這讓他越發憎恨起自己。


    越是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他就越對自己感到憎恨,哪怕飲下甘泉,對他而言也猶如毒液一般,苦澀而刺鼻。


    他捂住嘴,強忍嘔吐的衝動,胃酸在嗓子眼徘徊,但他反而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也隻有如此他才能感受到活著的實感。


    “三相瓶基本確認了有效,能將淨化時間變為六個小時”


    他低聲喃語著這個新產品的效果,這個是近期投放民間的測試品,為了讓人們更便捷的用水,不用等候三日一次的放水日,所以他也獲得了一個。


    “至於燃料和肥料一會就去放到迴收站那邊吧”他搖晃著瓶子,內部傳來液體碰撞的聲音,將中空的三相瓶暫時放在一旁。


    他沉寂片刻,再度走向一邊的牆角,那裏有個竹籃,裏麵裝著菜葉稀疏,且葉片發黃的幾顆青菜,那是一些在田間勞作的人送給他的禮物。


    他將手伸進上衣內部的衣兜,拿出一個錐形的藍色小瓶,將花籃中菜葉摘下來全部放入懸掛的那個鍋中,解開緊纏著的絲線,緩緩地將鍋放到圓桌之上。


    黑泥般的圓鍋內部是被放置已久的水侵泡的葉子,左手按住鍋微作傾斜,右手放在鍋底旋轉著,將猶如黑泥的底盤取下,內部是中空的凹陷。


    他將錐形瓶內部的液體倒入,液體黑乎乎的,猶如反射著陽光的漆黑,他捏起鍋上的些許灰塵,小心翼翼的將其撒入,一層幽暗的藍火在液體上燃燒著。


    水麵上燃燒著火,這亦現象若放在過去,定會讓他大吃一驚,隻是在如今的他看來隻是習以為常的一幕而已。


    他將鍋平放到底盤之上,四角突起的黑片穩固著鍋本身的重量,在燃燒的冷焰下,鍋內的東西正在被逐漸的煮熟,他隻是默默的看著,眼神有些恍惚。


    在一段時間後,他將鍋內的黏糊糊的食物撈在一個大盆子內,捏著一邊的衣角抓住底盤,輕輕的搖晃片刻,冷焰悄然熄滅,他再度將底盤合在鍋上,將鍋吊了起來。


    然後獨自一人拿著碗筷品嚐著久違的熟食,他既沒有笑,也沒有哭,隻是有種原來食物是這樣的感覺。


    飯後,在用了數次,已經混雜著黑色的水中洗濯片刻,他拿起剩餘的食物,用布包好,走向外麵。


    一出門,一股寒流迎麵撲來,他縮縮腦袋,這才有了冬日將至的感覺,雖然是地下,不過缺少供熱設施的他們也隻能勉強抵抗這份嚴寒了。


    也不知道那些家夥作戰怎麽樣了,他的心中不由想起那些在清早出發的戰士們,也正是因為他們,為了及時處理突發事故,他才獲得了久違的假期,可以獨自在家中休息。


    用泥土構建的房屋在地下基本每人一間,是國家對於人們的補助,當然也有好好考慮房屋的布局,以及出行方便等問題。


    隻是由於空間太過狹隘,所以人們往往互相打通房屋,約好條款共同居住,隻是他卻沒有那份心,拒絕了他人的邀請。


    他環顧四周,雖然已經是大中午的時分,不過街上依舊徘徊著大量的民眾,他們麵露擔憂,神情看上去格外的嚴峻。


    想必他們也是在擔憂作戰的成效,畢竟這是積累了三年的大行動,如果失敗,那人類的未來......那樣的可能他連想也不敢想。


    喀拉,喀拉,拖動著重重鎖鏈的隊伍在他眼角的餘光中出現,一群身穿囚衣,表情麻木的人在身穿黑衣的看守們的監視下遊街鍛煉,他心中不由一抽。


    停住腳步的群眾們對著那邊指指點點,隻是臉上卻不是厭惡,而是絲絲羞愧,他們低著腦袋,隻是偶然偷看一眼那邊,情緒十分的低落。


    相反,那些囚犯卻沒有在意人們的反應,隻是張著疲憊的雙眼,拖著腳在街上木然的行走著,他移開目光,感覺臉上有些發燒。


    在地下有兩類人功勞最高,一種是冒著生命危險出外探索的戰士們,即便是那些研究者也是因為對方帶迴的材料才有種種成果,另一種.....就是這些囚犯。


    他們在國家的認定下犯下了諸多罪責,所以被剝奪了人權,淪為了‘電池’,也正是由於他們的存在,地下這個世界才得以擁有生機。


    人們一方麵在心中感激著他們,但同時也無法原諒對方,這種矛盾的心情使他們無法麵對這些既有功,又有罪的家夥。


    “五感開發計劃......”他低聲念著那個充滿罪惡的計劃,在內心顫栗的同時,也不禁為那份提出這份計劃的人所喝彩。


    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味覺,為了強化人類的素質,而開展的一係列實驗。


    那人認為與其追求外在的武器,不如謀求人類自身的進步,隻要擁有足夠強大的身體,再加上人類本身的智慧,就可以奪迴過去的世界。


    視覺,並非是指純粹的能看到多遠,那並非實驗的中心,以某道實驗為例,摘去(破壞)一個人其他的感官,隻允許他去‘看’,用猛獸中的觸目狸,尋影狐,驅地龍的血液刺激。


    可以看到物體弱點,可以看到數秒後的未來,可以看到遙遠的某地,放棄肉身的觀感,隻用自己的‘心眼’去看,也是一開始的會議能夠成功召開的原因。


    它看到了那些人所在的地方,然後用自己的‘視覺’將其聯係到一起,而且也很便捷,隻要有兩個同類,彼此接替著休息,就可以繼續通訊。


    需要定期放風,讓他看到肉眼的世界,維護內心的穩定。


    聽覺也是同樣,隻要切除其他的感官,就可以將聲音通過心海聯係到他人,甚至可以聆聽他人內心的聲音,哪怕間隔千裏也如在耳邊。


    隻要要注意定期注射鎮定劑,不讓他無止境的聽到他人傳來的聲音,就可以保持內心的安寧,可以日以繼夜的工作下去。


    嗅覺,並非品嚐食物的感覺,而是為‘萬物’賦予顏色的感官,若是隻有視覺,聽覺,通訊中的景象會變成黑白之色,同時它可以敏銳的察覺到潛藏的危機。


    隻是同樣有注意點,需要一日三次給予痛楚,采用曆史各項酷刑為它確認自己的存在,不至於使自己失去‘顏色’,從而變成癡呆。


    觸覺,是人與世界交互的工具,沒有它,人類隻是活在空匣子內的生物,毫無可能性,可以短暫與世界相連,獲取充足的靈感,有微弱的念動能力,可以移動紙張。


    可以操控無生命物質移動,借以引開獸類的注意,雖對內無大用,卻是外出時的好幫手。


    唯一的缺陷是融合次數過多會累積自毀欲望,渴望著死亡,需要定期心理矯正,若外出時犯病,視為危險物,可以予以拋棄。


    味覺,一種消化的能力,是研究的重點領域,是人類與獸類根本的差別所在,獸類可以飲用流體泉水,而人類不能,也正是因為味覺的不同。


    用斷尾蛇,抱尾貓,瞌睡鼠的血液所刺激,實驗者會產生無法抑製的食欲,哪怕吃的嘔吐,吃的肚漲,依舊會大喊饑餓,繼續食用。


    最終實驗終止,但從中也找到了有趣的地方,那就是在那段食用的過程中,哪怕是原本人類無法食用的流液也被成功消化,沒有排放出來。


    由結果再度明確一個事實,世界的確發生了劇變,隻是人類落後了而已。


    將實驗產物最先放於軍中,獲得了足夠成效,今後會逐步讓全民實現味覺劇變,從而更好的適應這個世界。


    他迴憶著那份手稿的口吻,不禁歎了口氣,瞄了眼囚犯的各項器官,隻有單獨的一類器官,比如眼睛,耳朵顯得十分晶瑩,其他的都發青發黑,不像是原本的樣子。


    心中莫名的情緒翻滾著,他強行移開目光,不想再注視那邊,過不多時,放風的囚犯們被帶走,看著他們一個個乖巧的進入黑屋的樣子,他不覺有些悲傷。


    據說在軍中的人也大多選擇開發了各類器官,從而獲得強大的戰力,而其中的隊長們更是強的離譜,隻是,他的心裏泛起一個疑問。


    那些人真的還能算人嗎?不是隻是與人相像的別的存在嗎?他不由這樣想到,內心閃出一股厭憎感,這一刻,他格外憎恨想著輕佻話的自己,怎麽能這樣想,你個畜生!


    他扭過頭,向著中心廣場那邊走去,那裏有對外的辦事處,負責迴收民眾手中的兩種廢液,然後製作成其他有益的產品再交給民眾。


    窗口中,一個蒼老的男人正在趴在櫃台酣睡,大口大口的打著唿嚕,露出的麵孔分外疲勞,他心中忽然冒出一道怒火,大步衝了過去。


    啪!他揮舞著手掌排在空著的櫃台上,老男人一下驚醒,抬起頭用不爽的眼神看著這邊,隻是片刻,他的臉上露出討好之色,眼中帶著巴結。


    “嘿,您老怎麽來了,我——”


    “雲盛,你可以退位的”他打斷對方的話語,用冷淡而漠然的口吻說道。


    雲盛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他這個年紀的人若是離開,隻是被這個地下世界拋下,所以他才一直不肯離開。


    “.........”雲盛深深的低下頭,臉上帶著悔恨之色,眼神有些灰暗。


    他感覺有些頭疼,廣場上能看到一些人好奇的目光望來,因為某個原因,他也不想與對方鬧得太僵。


    “下不為例”他皺著眉警告一聲,雲盛頓時露出開心的笑容,連聲應合著,他將三相瓶遞給對方,雲盛拿著三相瓶走到一旁處理,他默默等候著,心中無聲的歎息著。


    雲盛也曾有一個參軍的兒子,當年也是十裏百鄉羨慕的積富之家,而他的兒子幸運的在大災初期存活下來,然後不顧雲盛的勸阻,跟著長官們出外探索,然後死了。


    不止如此,那段時期外出的人全部死去,因為正好碰見巨獸過境,所以他們也報不了仇,隻能勸他放棄。


    “.......我不會放棄,至少請讓我工作,我要......”雲盛雙眼含著熱淚,不住的懇求著,所以他才成了迎接戰士歸來的前台。


    他渴望著全部獸類的毀滅,哪怕隻是一隻微不足道的猛獸。


    他歎息著,心中卻有了線索連成一串的清醒感,也隻有負責迎接戰士歸來的前台,才能明白戰士們的手法,名字,所以......對外聯係也很方便。


    “嘿嘿,劉大人,我的手法您盡管放心,給您辦的妥妥的”雲盛走了迴來,身形有些佝僂,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看上去異常卑微。


    雲盛,你究竟在何時背叛了人類,劉軒凝視著對方,腦海中想起那個對眾人下跪,滿麵淚水的老邁身影,哀歎之餘,心情也變得冰冷。


    “抓住你了”劉軒平靜的說道,同時他的身上原本那些看熱鬧的人們的臉上變成冷峻,他們踩著整齊的步伐圍住了這個櫃台。


    雲盛的麵孔從驚愕到平靜,他隻是默默的看著眼前的場景,然後露出笑容。


    “我們將你們的計劃全部泄露了出去,人類完了”他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眼中滿是快意,對眾人投以仇恨的目光,就好像人類才是他的仇人一樣。


    “為什麽.....也不該這麽問呢,看來你的記憶被扭曲了”


    劉軒眼中閃過確信,他知道在獸類中有著夢貘能夠扭曲人的記憶,想必就是對方把那份針對獸類的仇恨轉換,使之對準人類。


    “嗬嗬嗬嗬,還在抵抗,因為你們,我的孩子死了,為何你們不去死,哈哈哈啊哈哈哈,嗚嗚嗚,我要報仇,哈哈,你們快死了”雲盛又哭又笑,看上去就像一個瘋子。


    “唉,你覺得為何我們的將士們去拚殺,而我們反而在放假嗎?”麵對雲盛的那副姿態,劉軒微微搖頭,反問著對方。


    雲盛不由麵色一滯,表情變得呆滯。


    “那是因為.....因為......”他吞吞吐吐說不出理由,但與此同時,他原本明亮的目光卻變得灰暗,他不甘的咬著牙齒,麵上帶著苦色。


    “因為,我們在等著你們跳出來”劉軒直接指出那個原因,所以他們才會大肆放權,看看到底還有哪些隱藏在暗中的叛徒。


    不隻是他,還有其他被搜查過心靈,檢查了過往記憶的可靠之人接下了這個任務,他們要在那個計劃實施之前,讓他們周圍的環境變得純淨,絕不允許有雜質存在。


    “.....被騙了呢”雲盛苦笑著,被仇恨掩蓋的眼中閃過一絲輕鬆,然後他對著劉軒笑了笑,然後麵色發黑的倒在地下,眼珠翻起,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液。


    那是察覺到危險的夢貘殺死了對方,而他們無力製止。


    劉軒閉上眼睛揮揮手,軍士們拿出白布,將其包裹起來,他們之後會把屍體帶向他處,秘密的銷毀,並試著找出對方手中殘餘的線索。


    “仇恨.....甘美而美麗,我也是這麽想的”他抬起頭,看著被發出暗淡光芒照亮的地下空間,發出了由衷的感慨。


    這一次,想必能把深藏的叛徒一網打盡,他衷心祈禱著計劃的順利進行。


    然而,之後某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就將他的微小祈願擊潰,距離消息到來尚有十分鍾。


    時間正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很快就到了選擇點,這是足以席卷整個地下世界的大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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