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喪心病狂到這等地步!?”


    蕭章棟憤怒的聲音,在擁擠的屋中響起。


    昏暗的屋裏,半根火燭燃燒著。


    氣氛略顯壓抑。


    “可不就喪心病狂到這等地步!”


    馬鐵山緊攥著拳頭,情緒憤慨道:“你們是沒有去東鹵池服徭役,小秀才剛剛說的那些話,你們根本就感受不到。


    黑啊!


    真是太黑!


    從被派到東鹵池去服徭役,額就他娘的沒有吃飽過,幹著最繁重的活兒,白天敢有些許懈怠,就是他娘的一頓鞭子。


    直娘賊的。


    你們知道嗎?周廣順豢養的那幾條狗,狗啊!都他娘的能吃到肉,額們呢?就他娘的幾個窩頭!”


    蕭靖武的眸中掠過一道寒芒。


    想起在東鹵池的遭遇,他就壓製不住怒意。


    這世上從沒有所謂的感同身受。


    說的再多,對於沒有經曆過的人來說,那也就是一個故事罷了。


    “唉~”


    屋中響起一陣長籲短歎。


    聽到這陣長籲短歎,坐著的蕭靖生眉頭微皺。


    或許和他前世的經曆有關,蕭靖生最煩聽到的就是歎息聲。


    遇到問題,就解決問題。


    遇到困難,就解決困難。


    靠著幾聲泄氣的歎息聲,倘若就能夠解決問題和困難,那一切豈不顯得太隨意了?


    “蒲城縣下轄的東西鹵池,已經變成某些人的私產。”


    蕭靖生深邃的眼眸,掠過一道精芒,語氣平靜的說道:“近兩年來,蒲城縣治下受旱情的影響,治下所種糧食減產嚴重,縣衙裏的那幫官老爺們,不想著如何積極賑災,幫著蒲城縣的百姓渡過危機。


    恰恰相反。


    他們都一門心思的謀算著,如何與本地士紳、地主、商賈狼狽為奸,趁機哄抬糧價、鹽價、布價,在民間放驢打滾,逼良為娼,兼並土地……


    在他們的眼裏,蒲城縣治下的百姓,就是他們肆意欺淩和盤剝的工具,根本就不能算作是人。


    我被派到東鹵池服徭役時,就發現那裏的灶戶全跑光了,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縣衙裏的那幫官老爺們,已經不管其他了,隻想著能從東西鹵池多燒製鹵鹽,好讓他們能賺取更多的銀子。”


    憤怒在每個人心裏生出。


    蕭靖生熟悉明末的這段曆史,清楚陝西和山西兩省今後會麵臨什麽,倘若他不趁勢做些什麽,聚攏起一批人手,在這片土地上紮根,那麽等待他的命運,就會像曆史軌跡發展的那樣,成為無根浮萍。


    蕭靖生熱愛這片土地。


    對於華夏有著很強的歸屬感。


    這是他的根。


    這是他的魂。


    既然是明廷已經腐朽墮落,那就沒有必要去效忠明廷,索性就自己當家做主人,一步步擴大影響,盡可能多的去做些事情。


    一個建虜。


    一個蒙韃。


    在今後的數十載間,將會對這片土地上,造成怎樣難以彌補的創傷?


    特別是建虜!


    揚州十日、嘉定三屠、蘇州之屠、南昌之屠、贛州之屠、江陰之屠、昆山之屠、嘉興之屠、海寧之屠、濟南之屠、金華之屠、廈門之屠、潮州之屠,沅江之屠、舟山之屠、湘潭之屠、南雄之屠、涇縣之屠、大同之屠……


    這些慘絕人寰的屠殺,對於華夏造成的創傷是難以彌補的,過去的蕭靖生,每每了解到這些史料,就覺得憤怒在心頭燃燒。


    現在他有了這個機會,就必須避免這些慘劇的發生。


    “直娘賊的!額們索性就反了吧!”


    李莽緊攥著雙拳,憤怒的咆哮起來,“蕭靖生,隻要你一句話,願意領著額們去縣城造反,額願意當先驅,就算是死了,眉毛也不眨一下。”


    一直沉默的蕭叢山臉色微變。


    “不,我們不是造反,是自己當家做主。”


    就在蕭叢山想要說話之際,蕭靖生卻站起身來,迎著一道道注視,擲地有聲的說道:“既然那幫官老爺們,本地的士紳、地主、商賈們,一個個都不把我們當人看,那索性就不理他們。


    我們自己堂堂正正的站著去做人。


    非但我們要做人,我們還要讓更多的人去做人,所以這個蒲城縣城,我們短期內是不會去攻打的。


    你馬莊村,你李家村,還有附近的各村。


    隻要哪裏存在著壓迫,存在著盤剝,那麽我們就要去伸手幫助他們,去推翻壓在他們身上的剝削者!


    對於那些平日裏為非作歹、逼良為娼者,我們要分走他們的土地,分走他們的錢糧,將他們繩之以法!”


    這不還是造反嗎?


    馬鐵山、李莽、蕭章忠、蕭章棟這些人,聽完蕭靖生講的這些話,一個個都流露出各異的神情。


    不過蕭叢山卻聽出了不同。


    對於蕭靖生的變化,蕭叢山是能夠感受到的。


    冷靜。


    沉穩。


    這是在先前從沒有過的。


    其實聽完蕭靖生講的在東鹵池的經曆,蕭叢山心裏就明白一點,他們蕭家村的命運,從今以後就算是和官府對立了。


    畢竟殺了縣衙的人,劫走了鹽和糧,這是無論如何都洗不幹淨的。


    這其實已經算是造反了。


    就算蕭靖生他們這樣做,是在東鹵池受到壓榨太狠。


    不過縣衙的那幫官老爺們,又怎麽會願意聽這些話呢?


    造反的事情,他蕭叢山不怕。


    畢竟經曆的大風大浪太多。


    蕭叢山害怕的是蕭家村的後生不夠冷靜。


    他老了。


    真要是造反的話,他不可能帶著蕭家村全體去反,可是在見到蕭靖生的沉著和冷靜,蕭叢山的心卻也安定不少。


    “娃兒啊,你能這樣想,是好事。”


    蕭叢山收斂心神,看向蕭靖生,語重心長道:“你在東鹵池做的事情沒錯,倘若不這樣做的話,我蕭家村去服徭役的人,都會死在東鹵池。


    等到了那個時候,我蕭家村隻怕有一半的人家,都要披麻戴孝。


    最重要的一點,就像你剛才說的,東西鹵池已經是那些人的私產,隻怕到時,私派徭役的事情,還會輪到我蕭家村頭上。”


    蕭叢山能夠講出這番話,蕭靖生的心安穩不少。


    就算想在亂世下做些實事,但也要遵循客觀存在的事實。


    族權,這是永遠都繞不開的。


    蕭靖生想要在蕭家村,聚攏起一批人手,跟隨在他的麾下做事,那麽就必須得到蕭叢山這位族長的認可。


    否則很難聚攏太多的人。


    就算是真能聚攏很多人,可是隊伍的話語權,就不是他蕭靖生一人說了算。


    “二爺,我想活著,想像個人一樣活著,我也想讓大家都這樣活著。”


    迎著蕭叢山的注視,蕭靖生眼神堅定道:“既然我們沒有別的路了,那就隻能自己當家做主了,我知道這條路會很難,可是在這亂世下,與其渾渾噩噩的被壓榨至死,倒不如轟轟烈烈的活著!”


    “額懂,額懂。”


    蕭叢山顫顫巍巍的站起身,拉住蕭靖生的手,“娃兒,額知道你是有想法的,額支持你想做的事情。


    這樣吧,等明天一早,額就召集全村,到宗祠召開族會,到時你想怎樣做,額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額老了,要是再年輕個十幾歲,別說現在你們經曆的,就是先前你家經曆的那些事,額……罷了,不提那些傷心事了。”


    生活在底層的群體,實在是太不容易了,有苦忍著,有冤受著,有恨憋著,既然處在這樣的世道下,能讓你活著,就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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