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車後,兩人長久無話,隻剩下一片靜默和彼此的唿吸聲。


    鍾聲婉不準備說,她的任務隻要把聞少這位貴賓帶到指定的地點。


    曹琳曦亦不問,多年的相伴相知,雖然隻是她單方麵的,但不得不說,她很了解聞亦銘,深入骨髓的那種了解。


    大概三十分鍾的車程。


    瑪莎拉蒂停在了一處富麗堂皇的五星級酒店門口,鍾聲婉先行下車,把車鑰匙隨手丟給小跑迎上來的門童,揮退了他準備上前打開車門的動作。


    鍾聲婉優雅盡現的躬身為曹琳曦打開車門,微笑的低下頭,用熟撚的口吻說:“曹女士,歡迎光臨seven酒店,走吧,我陪你去做個桑拿,或者spa,坐長途飛機真的太讓人痛苦了。”


    seven酒店?曹琳曦從車裏走下來,看著眼前宏偉壯觀的建築,隨即淡淡的掃了鍾聲婉一眼。


    從前她和聞亦銘還沒離婚時,聞亦銘經常笑吟吟的調侃她,說:她的名字一定是來源於007,絕無可能是心有靈犀,因為她的性格太過堅強,韌性。


    鍾聲婉可愛的聳肩,自然一笑,說:“我剛剛隻是開玩笑的,我以為你知道這是聞氏集團的下屬酒店,這個seven應該是取自於聞少姓氏的中文諧音吧。”


    鍾聲婉聽說過關於這位前總裁夫人的流言,但……流言好像與現實差距有點太。


    作為一個浸.淫社會大染缸多年的曹琳曦當然感覺到了鍾聲婉的好奇之心,之所以沒說出來,是因為她完全覺得無所謂。


    在聞氏集團的高層裏,應該有一千二八百種關於她的傳說吧,鍾聲婉對她感到好奇,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兩人走到電梯門口,曹琳曦冷冷開口,說:“鍾聲婉,謝謝你的接待,房卡給我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ok,ha.ve~a~good~night.see~you.”鍾聲婉揚唇暖暖一笑,知情識趣的把房卡放在曹琳曦的手上,瀟灑的轉身離開。


    在酒店靜靜的等著聞亦銘的到來時,曹琳曦坐在沙發上深深的埋著頭,無力的揪了半天的長發,在頭發被她拔光之前,終於見到了風塵仆仆的聞亦銘。


    “…………”


    見到聞亦銘時,曹琳曦反倒變得不想開口了,又或許是他們之間已經相處到無話可說了吧。


    她對聞亦銘說過了太多的廢話,很明顯都不怎麽管用,這時候再來一幅長篇大論,曹琳曦自己都覺得有些反胃了。


    於是,她就隻有沉默。


    於是,從千裏之外趕來的聞亦銘就隻是這樣,靜靜的看著她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他坐到了曹琳曦的身邊,骨節分明的大手拉住了曹琳曦白希的小手。


    聞亦銘側過頭認真的看著她迷離的眼眸,輕歎了口氣,說:“我現在是不是真心的,你應該最明白不過了,曹琳曦,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曹琳曦好像沒聽見一般,不應,不答。


    等不到他要的答案,麵對曹琳曦的靜默不語,聞亦銘不以為怵的在她的耳邊輕語低喃,說:“曹琳曦,我愛你,很愛你,你不要變,還是像從前一樣喜歡我就行了。”


    曹琳曦想張嘴說我不稀罕,但……與先前沒說出的話一樣,她覺得說出來,也沒什麽意義了。


    她真的累了,以為這次在聞老爺子的幫助下,她能完完全全的徹底脫離出那片名叫‘聞亦銘’的苦海,在無愛的邊際裏求得一線生機,現在看來好像……也行不通。


    除了聞亦銘鬆口放過她之外,她好像別無選擇了。


    曹琳曦緩緩的側過頭看著聞亦銘英俊如鑄,嚴肅認真的臉,過了好半晌,她才冷靜的喃喃細語,說:“聞亦銘,你真的很擅長於把人逼到絕境,讓人明白再有什麽動作也是徒勞無功的。”


    一如她求而不得的愛與她如今怎麽也逃不開的難堪處境。


    聞亦銘勾著狹長的丹鳳眼,溫潤如玉的看著她,淺薄的唇角微微揚起,溢出一個溫暖的笑容,他傾身摟著了曹琳曦的纖腰,把她緊緊擁入懷中。


    這一刻,他好像抱著一整個世界,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重要到如此地步了?


    聞亦銘嘴角不自覺的彎成一個淺笑安然的弧度,所有的過往雲煙都已無所謂了,因為他並不排斥這種感覺,他甚至愛上了這種心有所屬的感覺,好像……他為自己的靈魂找到了一個可以長期棲息的地方。


    曹琳曦這次卻異常乖巧的倚靠在聞亦銘寬厚的肩膀上,隻是平日裏靈動的貓眼慢慢的垂了下去,她沒有讓聞亦銘看到她眼底滿到既將要溢出的疲憊不堪與……厭倦。


    來來迴迴,反反複複,周而複始,兜兜轉轉……


    這段無疾而終的愛情真是耗費了她太長的時間了,她感覺好像要到了她所能承受的極限。


    在這個楚河漢界的臨界點上,隻需再跨過去輕輕一小步,她的人生就會徹底崩踏。


    一段既死不了人,亦讓你活不好的愛情,已經把曹琳曦心底那一點點期盼幸福的可能都淹死在萌芽階段了。


    得不到的,求不來的,那就算了吧。


    她也不要了,就算是心底對聞亦銘還有眷戀,她也不要了……因為,愛情真的太疼了。


    因為勞累過度,聞亦銘在神經放鬆下來後就陷入了沉睡。


    離婚長達一年後,他們第一次,沒有爭吵,沒有你進我退,沒有強取豪奪……他們就隻是這樣單純的相互依偎在一起,雙雙睡了過去。


    聞亦銘醒來時,睡在他身邊的曹琳曦還沒有動靜。


    他繾綣而溫暖的笑著去吻她的鬢角,溫熱的唇觸到的卻是一片冰冷刺骨的肌膚。


    聞亦銘呆愣了一下,顫抖著抬起手,試探性的放在她的鼻息間。


    然後,聞亦銘發現曹琳曦的鼻息非常微弱,唿吸都好像要沒有了一樣。


    他跌跌撞撞的起身,奔過去拿起櫃子上的電話時,聞亦銘的心髒都在劇烈的收縮、擴張,他的手抖到握電話都幾乎握不住……


    聞亦銘自小到大從未這麽害怕過,如今隻不過一秒,他全身都已置身地獄一般,冰涼徹骨。


    救護車唿嘯而來,一大群醫護搶救人員匆匆進屋,如狂風過境,然後又匆匆而過,救護車和它來時一樣,警鈴大響,唿嘯而去。


    不過短短的一個小時而已,聞亦銘狼狽得在醫院門口下車時,腳軟到需要隨行的保鏢摻扶一把才得以在平地上站穩腳跟。


    看著曹琳曦躺在擔架上,緊閉雙眼,一動不動的模樣,那一刹間聞亦銘甚至願意用他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他的生命去換迴那個時常活蹦亂跳,笑麵如嫣的女人,隻要她能活著,他真的別無所求。


    顧西城跟林凡趕到醫院時,如果不是因為林凡麵無血色地靠在他的身上,顧西城真的很想衝上去狠狠的揍死眼前這個男人。


    同時他也發誓,等曹琳曦醒過來後,他也會用同樣的力道揍他一頓。


    她肯定能清醒過來的,顧西城不相信曹琳曦會這麽傻,所以他保持了最後那一點點理智。


    昨晚曹琳曦突然給他打來了一通電話,她笑著說,所有的事情明天就可以解決了,讓他不用擔心。


    顧西城以為她會有她的手段,曹琳曦從來都是一個聰明、獨立、善良的女人,她一個人在社會裏摸扒滾打了這麽多年,她自然會有她自己的一套處事手段。


    可顧西城從未想過,曹琳曦所謂的解決方法,居然是用這種方法。


    她竟然選擇用這種方法。


    ……用死來擺脫聞亦銘?荒謬得讓顧西城心疼不已同時又心生惱怒。


    曹琳曦永遠是這麽的自強,獨立,臨到了頭也想一個人把所有的事給扛下來,不讓他和林凡擔一點責。


    可是……曹琳曦啊,難道你已經完全忘了靈靈死後的那幾年我是怎麽活下來的?如果沒有你,我早就隨她而去了。


    林凡的眼淚早在趕來的途中已經流盡,他現在不過是一個會唿吸的軀殼罷了。


    曹琳曦在他的心中,是知心姐姐是親人也是需要他照顧的妹妹,他自從那一年因緣際會跟了曹琳曦以後,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離開她的一天。


    他們剛開始創業的那幾年,不管如何窮困潦倒,無非也隻是想大不了他出去掙錢養活他跟他老板。


    林凡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有失去曹琳曦的一天,從來沒有。


    林凡的魂不附體、失魂落魄,顧西城身上掩飾不住的濃重悲傷,刺得一旁臉色蒼白的聞亦銘站立不穩,他永遠挺直的脊骨,在這時隻是歪斜的倚靠著牆壁,任由身上的手機不停震動著也沒有動一下身體。


    聞亦銘突然覺得,其實他也不是那麽愛曹琳曦的……如果她要是真的死了,他肯定會傷心,會難過,會痛不欲生一段時間。


    但,可能遠沒有眼前的這兩個人傷心,他們或許會為此痛苦一輩子吧?


    可他呢?


    我能嗎?聞亦銘這樣悶聲問著自己,曹琳曦要是死了,我能為她傷心一輩子,守著她的牌位終生不娶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他不可能。


    以後他的生命裏或者會有更多的人出現,代替曹琳曦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就算他現在如此的喜歡她,愛她,喜歡到用著從未有過的害怕擔心她永遠的離開自己。


    聞亦銘想,曹琳曦是真的很了解他……所以才用著最殘酷的事實來告訴他,他們之間的愛,從來就不在一個天秤上。


    聞亦銘用盡他所有的聰明才智來說服自己,隻要她能活過來,他就可以瀟灑的放手,成全她想要的自由。


    至少她還能活著,不能跟他在一起就不能吧。


    也許他愛的確實不夠深,所以在知道曹琳曦近乎沒有唿吸時,他並沒有想到過隨她而去。


    聞亦銘轉動著已經失去神采的狹長鳳眼,讓隱在眸間的眼淚重新迴到眼底。


    小狐狸,這次你贏了,隻要你好好活著,我就放過你,徹底的放過你。


    其實曹琳曦從始至終都隻是進入了深度的睡眠狀態,並不會真的有生命危險,她又不是真的想以死明誌,她隻是想置之死地而後生而已。


    如果聞亦銘這一次是真的愛她的話,那這場豪賭,她就贏定了。


    曹琳曦從一開始就計算好時間吃的安眠藥,她在淩晨五點吃的過了一點份量的藥之後還特意泡了一個冷水澡,這樣聞亦銘發現她的時候才更像她在一心尋死。


    聞亦銘知道曹琳曦一直都特別怕疼,她能想到亦或者說能接受的唯一死法就隻剩吃藥了。


    她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些事情,從頭至尾都沒有去看安靜睡過去的聞亦銘一眼。


    說到底,曹琳曦是真的累了。


    東奔西跑的確實不太適合她,聞亦銘那裏複雜又曲折的關係,她一直都自信的以為自己能處理得當。


    可是,當聞老爺子的隨便一出手她才發現,世上有雲泥之別的說法是因為人跟人是真的不同的……


    她與聞亦銘再怎麽衝破重重困難、跨過山和大海,無條件的妥協退讓也得不到善終的。


    曹琳曦在病房醒來時,臉上一陣發麻的疼痛,在一片的嘈雜聲響後,她才知道,剛剛是顧西城煽了她一巴掌。


    ……而身旁的男人,隻是半跪在病chuang邊,目光呆滯,悲切萬分。


    那一刻曹琳曦才有一點後悔,後悔自己的不擇手段還是傷害到了最親密的人。


    從曹琳曦醒來到現在,顧西城就從未開口和她說過話,雖然平日他的話也不多,但也不至於少到整整一天一天的一言不發。


    看著給她默默盛飯布菜的林凡和顧西城,曹琳曦輕抿嘴角,鄭重的說:“對不起……我以為你們是了解我的,我怎麽可能會為了一段該死的愛情,為了一個糾纏不休的男人就去自殺?我承認這一次我處理事情的方法有些偏執,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


    看著對她怒目而視的兩個男人,曹琳曦輕咳了一聲,討好的說:“我是真的什麽都計算好的,就算聞亦銘沒有急時送我到醫院,我最多不過是多睡三四個小時而已,絕對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的!”


    為了這件事情,曹琳曦專門去醫院諮詢過醫生。


    忽然顧西城定定的看著曹琳曦,冷著一張俊顏嚴肅的說:“不管你還喜不喜歡他,這個極端的方式都是不對的,還有……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你有我,有林凡,不要什麽事情都想著一個人去扛,聽明白了嗎?”


    曹琳曦睜大貓眼,讓眼底的氤氳變得稀薄一些,這樣就凝聚不成貓淚了,她知道這樣對聞亦銘不公平,但……除此下策,她還有什麽辦法呢?


    又有什麽兩全之法,既能保全自己和林凡,顧西城,又能和聞亦銘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答案是否定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次她隻能選擇魚。


    曹琳曦勉強的勾起蒼白的唇角,笑了笑,說:“好,以後我和林凡就交給你了,顧大財主。”


    林凡看著恢複了不少活力的老板,輕輕唿出一口氣,這樣已經很好了。


    第二天聞亦銘來醫院看曹琳曦,從曹琳曦醒來至今,足足過去三天了,聞亦銘才有勇氣踏進這間病房。


    他們如今這個親疏有別的相處方式,曹琳曦很是滿意。


    “你不放我,我會再來一次,直到你明白為止。”


    聞亦銘離開那天,到醫院去見了曹琳曦一麵,曹琳曦是如此認真地看著他的眼說的。


    當曹琳曦說,‘我會再來一次,直到你明白為止’時,聞亦銘突然之間也累了。


    他想,如果愛情就是這樣讓人毫無保留地去受傷害,難怪自己以前總是要盡可能的在一定範圍內喜歡一個人,疼愛一個人,也不把誰真正的放在心上。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失敗的人。


    離開時,聞亦銘小心翼翼的捧著曹琳曦的頭,癡迷的看了她幾秒後,在她的眼瞼處輕輕的印下一個吻。


    “曹琳曦,記得……我愛你。”


    他眯著狹長的丹鳳眼笑了笑,說得很是輕聲。


    爾後,他帶走了安排在醫院的所有保鏢,在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曹琳曦那張平靜的可愛睡顏又重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然後慢慢的浮現,清晰。


    ……當聞亦銘年老的時候迴想起過去時,他想……也許就是在那一天,他身體裏那些隱含的戾氣才開始慢慢消褪的吧。


    人總是因為一些避免不了的傷害才會真正的懂得它帶來的一些涵義。


    ……一如,感情的世界裏,就算在現實世界裏你能隻手遮天,為所欲為,你想竊取的心,如果它不是你的,那麽,它就永遠不會是你的。


    強求豪奪而來的,亦不會是你想要的那顆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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