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不對勁!不對勁!


    辜允玥坐在馬桶上,皺著眉用力刷牙,心中膽戰心驚。


    即便不願往最壞的方向揣測,但一向準時的月事,已經遲了三個月,她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


    不會那麽倒黴的。她反複對自己做心理建設,鴕鳥心態發揮得淋漓盡致。


    可是,以時間點推算,懷孕的可能性很大--


    她閉著眼睛、搖晃頭顱,甩開腦中的不祥預感。


    若她真的有孕在身,當初檢查報告出爐應該會發現吧!


    可是譚耀倫沒有采取行動,表示沒有任何異狀,是她杞人憂天、庸人自擾。


    大概是壓力太大、心情太糟、飲食不正常導致生理期大亂,沒問題的。


    不會那麽湊巧,一次就「中獎」。


    她一邊自我安慰,一邊更賣力的刷牙,彷佛想連煩惱一並洗刷幹淨,將手中從藥妝店購買來的驗孕棒扔進垃圾桶裏。


    盥洗完畢,在等待傭人送早餐過來時,她順手打開電視,長相甜美的女主播正字正腔圓的播報新聞。


    接下來為您插播一則最新新聞:英揚集團現任總裁二夫人陸彩茹,一早因休克而緊急送醫,院方一律謝絕采訪,也不願透露患者休克的原因,若有進一步消息,將立即為您報導……


    而該集團總經理譚耀倫既昨晚因酒醉駕車,車速過快撞上安全島後,稍早又因不滿某記者頻頻追問與打擾,一時情緒失控而出手推人,一度引發衝突。


    一字字高亢的聲音敲進腦門,允玥呆滯了幾秒。「怎麽迴事……」對著屏幕喃喃自語。


    畫麵中,記者們亦步亦趨的將他團團包圍,試圖從他口中取得消息。


    他抿唇不語,快速的步伐亟欲突破重圍,凝肅的神情一臉疲憊,眉宇間的擔憂顯而易見。


    將近一個月末見,他變得消瘦且憔悴,初識他時英姿煥發、自信神采的模樣已不複見。


    他怎麽樣又不關她的事!畢竟,是他說的,他們連朋友都不是。


    反正,她也習慣沒有朋友。


    關掉電視,她的心情蕩至穀底,莫名的鬱悶感濃得化不開,令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因為一則新聞,攪亂了她一個月來還算平靜的心湖,掀起波濤巨浪。


    她始終不願相信也不明白,堅持了十年痛苦不堪的單戀,曾幾何時已不再能左右她的心緒,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晦暗未明的情愫。


    那隻是她太寂寞、悲傷所產生的移情作用,是一場錯覺。


    室內悄寂無聲,更突顯出她內心的騷動……


    在醫院外徘徊約莫十分鍾,辜允玥最後還是決定放棄,準備打道迴府。


    雖然她很想進去探望譚二夫人,可是除了譚家人之外,其它人都不能探視。


    住在譚家的日子雖然不長,和她也沒有太多交集,但允玥由衷的尊敬對方,那優雅的笑容中,蘊藏著令人安心的神奇魔力。


    漾著溫柔光芒的雙眼,似乎能洞悉每件事。


    好幾次,都差點在她睿智的眼神下,想把心事全盤托出。


    她總懷疑,其實這位長輩早知道內情,卻從不拆穿、點破。等她出院再到譚家拜訪好了。


    迴身之際,正好和從側門走出來的男子四目相望。視線交會的瞬間,兩人的目光糾纏,表情有掩不住的訝異。


    「好久不見。」允玥揚揚精致的眉,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打招唿,簡單的一個動作、一句問候竟要如此費力。


    譚耀倫毫不避諱的瞅著她雪白無瑕的嬌顏,許久,很低很沉的吐出一句:「妳的精神不錯。」


    她離開後,他偶爾會想起她,希望她過得好,別再為情所困。


    原以為她隻是個驕縱又無理取鬧,空有外貌卻沒內涵的大草包。


    相處後,才知道她其實很軟弱、缺乏安全感。


    而且精通英法日等多國語言,對文學、經濟、政治和時尚都有一番見解。


    多認識她一分,對她的偏見就消弭一些。


    她就像一朵嬌貴的名花,需要更多的愛與關懷,悉心照料。


    對著他疲倦的麵容、聽著他低嗄的聲音,她的心沒來由的泛起淡淡酸楚。「比起你,算是不錯了。」


    至少,她的家人平安健康,沒什麽值得她掛心的。


    「那很好。」他淺淺的笑意,如流星般迅速隱沒。


    冷空氣裏飄浮著陌生與疏離,卻又沒人開口道別,結束偶然的巧遇。


    「你的傷……還好嗎?」瞥見他手上包紮著繃帶,臉上也有幾處傷痕,想到早上不小心看到的新聞報導,她很自然的脫口而出。


    「沒事。」譚耀倫一語帶過,並不打算多談傷勢。


    允玥吶吶的點點頭,努力找話題。「你的……」她斟酌用字。「你太太呢?沒陪你來?」


    他頓了下,全然忘記自己曾經為了終止合約,所編造的理由。猶豫片刻,他敷衍道:「她有事。」答得煞有介事。


    允玥隨口應了聲:心微微抽了下。


    曾經非她不可的身分,已被其它女人取代。她厭惡自己總是對此耿耿於懷……


    「來探望我媽?」他問。


    「嗯。她還好嗎?」她出自內心的關切,沒有絲毫矯情。


    簡單尋常的問題宛若一把利刃,每每有人問起,他隻能默然,並非存心隱瞞實情,而是事實殘酷到至今他都還無法接受。


    他還在調適,即將失去的恐懼籠罩著心頭,頭一次,他感到束手無策,隻能聽天由命。


    他痛恨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相較於生命的重量,爭名奪利顯得微不足道。


    這幾天,他反複思索,做出了一個也許將會改變一生的重大決定……


    「連我也不能透露啊。」允玥以勉強的笑容掩飾無以名狀的失望。但僵硬的語氣,仍舊泄露了她的真實感受。「也對。畢竟,我們連朋友都稱不上。」她笑得好燦爛。


    譚耀倫卻被她眼中閃爍的淚光,深深撼動,不敢妄自揣測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於是,又是一陣冗長的安靜。


    他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像極了當初她對他的態度,或許,就是所謂的現世報吧!


    「我好像太雞婆了。」強忍住心底的哀傷,她自嘲的笑了笑,臨走前,道了聲保重,然後疾步越過他。


    一陣幽香掠過鼻腔,他出其不意的拉住她的皓腕。


    允玥怔愣住,心撲通撲通跳得好快,不敢迴頭看他的表情。也許,他正咧著嘴取笑她--


    「為什麽?」他握著她冰冷的柔荑,凝睇著她姣美的側臉,歎息的問。


    情場上身經百戰的他,掌握女人的心思向來不是問題。可是,這死心眼又高傲難搞的女人,卻讓他摸不著頭緒。


    「什麽為什麽?」她佯裝鎮定的反問,顫抖的音調卻出賣了她。


    「為什麽逃?」他停頓了下,低沉緩慢的往下道:「難不成,妳愛上我了?」玩笑似的試探著。


    他說得太尖銳、太敏感、太直接,她慌了手腳。愛……對他的感覺是愛嗎?允玥腦子一片空白。


    她分辨不出,究竟是氣溫太低,抑或是喉間的硬塊在作怪,讓她無法言語。


    「不說話等於默認?」他存心刺激她,扣住她手腕的力道更加重了些。


    「不是!」她斷然否決。「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況且,我可不想再背負第三者的臭名,上頭條新聞。」


    聽似調侃的論調,其實有一絲絲連她自己都不明所以的賭氣意味。


    她企圖掙脫他的箝製,想盡快離開這裏詭異的氣氛,讓腦袋清醒一些。


    譚耀倫黯下眼瞳,手臂略微施力,拉近兩人的距離,也迫使她麵對自己。


    他肆無忌憚的目光像一道火炬,焚燒她的理智。


    他的大掌貼上她的臉頰,猶如上等絲絨般冰涼柔膩的膚觸,讓他著迷。


    「是嗎?」他低嗄道。「妳總是口是心非。」


    他異常輕柔的嗓音令她酥麻、手指彷佛帶著電,透過指尖滲入她的每個細胞,允玥屏住唿吸,雪膚泛起敏感的小疙瘩。


    鑲著寶石般的美眸因緊張而眨動著,像極天上閃耀的星兒,透著幾許天真。


    譚耀倫猝不及防伸手攬住她不盈一握的細腰,俯身吻住她櫻花色的唇瓣。


    允玥僵在他懷中,唇部傳來的暖暖溫度和一股淡淡煙草味,迷醉她的神經。


    他反複品嚐她的芳唇,果凍般嬌軟柔嫩的觸感與香甜醇蜜的滋味,教他舍不得鬆開。


    起初基於探測的心態吻她,卻不知不覺沉溺在她的美好中。


    他熱切、霸道的舌在她檀口內強奪豪取,徹底攻陷她武裝的心防,她攀住他的頸項,放下矜持熱切迴應。


    她的身體是熱的、心是滾燙而歡愉的,覺得自己被重視、珍惜著。


    對他的感覺也許離愛還有段差距,但在乎他的心情是真實的、是明確的。


    四唇忘我的纏綿、索取對方的熱情,對周遭的一切渾然不覺--


    暗處裏,一名男子拿著單眼相機拍攝他們相擁激吻的畫麵,一整天的等待與跟蹤總算沒有白費。


    就在打算閃人吃消夜去,突然殺出一個程咬金。憑著「狗仔」的嗅覺,便知道將有精采可期的戲要上演。


    剛從某國際名牌時尚派對抽身,夏莉亭立刻驅車來到醫院,滿懷期待的想見愛慕的男人一麵,並給予溫柔的安慰與陪伴。


    不料,已有女人搶先一步--


    「耀倫?」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像被兜頭澆了一桶冷水,憤怒、難堪且嫉妒。


    譚耀倫麵無表情,深沉淡漠的眸子說明他的不悅。


    明知道他對自己無心,偏偏就是為他冷峻憂鬱的氣質心動。


    原來一開始她就已經輸在起跑點,連公平競爭的權利都沒有。


    以為自己不是他喜歡的類型,所以他沒興趣,現在才知道,是他的心裏早已有個「她」,容不下其它女人。


    因為某種緣故,他們之間有了爭執、誤會,所以利用她當擋箭牌,試探對方心意。


    她卻傻傻的、深深的相信,自己終有一天能夠感動他,接受他的感情。


    微弱詫異的叫喚,對允玥而言卻像一枚炸彈般具有威力,她慌張的終止情不自禁的吻,也掙脫譚耀倫的懷抱,心底湧現一股濃濃的悲哀。


    允玥想解釋,卻不曉得該以什麽立場、何種身分開口。而他無關緊要的態度,讓她困惑不解。


    夏莉亭冷不防甩了她一記響亮亮的耳光,把所有不滿都讓她承擔。


    允玥錯愕的瞠大美眸,火辣辣的痛楚逼出她的淚水。


    太可笑了--


    怎麽老天爺老是安排她扮演破壞有情人的壞女人?還沒完全從泥淖中脫身,又迷迷糊糊的掉落更深的淵穀中。


    沒有人同情她的遭遇,隻是冷眼旁觀責罵她咎由自取。


    她真的活該嗎?她也渴望被人疼愛、投入一段感情,竭盡所能的付出啊!


    她到底哪裏做錯?允玥捫心自問,然而總是找不到解答。


    不單單是受害者愣住,連譚耀倫都沒料到她會出手打人。「妳這是做什麽!」他撂開她,皺眉、音調森冷的怒斥。


    「你心疼了?!」夏莉亭紅著眼眶,訕笑道。


    好嫉妒!嫉妒她能獲得他的青睞,倚在他懷中接受他的吻。


    他卻連擺個好臉色給她都吝嗇,糾纏到後來,她都覺得自己太死皮賴臉,還是抱持著薄弱的希望。


    奢望他有一天能發現她的優點,進而接受她。


    一旦連僅有的一絲冀盼都破滅,她也顧不得形象,積壓在心裏的憤懣、怨懟一股腦的全部爆發。


    生平第一次主動向異性示愛卻一敗塗地,教她怎麽甘心!


    「妳發什麽瘋!」被道中心事,他的臉色難看至極。


    他否認了……允玥的心陡然降至冰點。


    嗬!那是當然。


    畢竟,對方是他的「妻子」,即便隻是掛名,但對方可是要替他生孩子的,再怎樣他也會理讓三分。


    「對!我是瘋了!才會愛上你!」夏莉亭失控的咆哮。


    他無聲喟歎,心裏亂成一團,千頭萬緒厘不清。


    現在他無心思考男女情愛,偏偏挑在他心力交瘁時紛紛現身,考驗他的定力、挑戰他的耐心限度。


    「為什麽不試著接受我,也許……」


    「沒有也許。」他煩躁的截斷她的話,口氣很差。「我也不會接受妳。」他斷然地道。


    譚耀倫瞥見身旁的女人淚水盈眶卻抿著唇不哭的倔強模樣,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


    害她遭受無妄之災,他感到抱歉。


    「我有哪裏比不上她?」夏莉亭絕望的問。


    盯著對方的淒楚神情?允玥從她身上看見了執迷不悟的自己。


    當初,她也曾對她的哥哥,心痛的淚流滿麵、理直氣壯的質問,尋求答案。


    如今,角色不同,她卻反倒滿心罪惡感。


    「我和他沒什麽……」她木然的說。「別拖我下水。」


    算了吧!老天爺若要她注定要孤老一生,她怎麽反抗都無效。


    在她轉身的剎那,譚耀倫不假思索的拉住她,她空洞的眼神令他害怕。


    雖然辜允朕警告他不準再接近她,他也覺得對方小題大作,一笑置之。


    可是現在擔心懼怕的程度,並不亞於即將失去他母親的那種心情。


    對於她的執著與不快樂,他是心疼的。但是,那應該相愛情無關……他如此以為。


    「怕我想不開?」允玥奮力甩開他的手。「不會的。因為你不值得。」


    譚耀倫黯下黑眸,心裏很不是滋味。


    「祝妳幸福。」對著賞了她一巴掌的夏莉亭說,彷佛也對自己說。


    語畢,她旋身,踩著三吋細跟鞋昂首離去。


    夏莉亭被她冷傲、孤絕的美震懾住,也被她末了那句祝福惹得鼻頭泛酸。「你不去追她嗎?」


    對方的退讓,也讓她像泄了氣的皮球,提不起勁。


    「與妳無關。」他沒好氣的迴答,然後漠然離去。


    夏莉亭明白,他是在乎那個女人的,也確定自己被判出局。


    第一次主動出擊,竟落得如此慘敗。


    她真的不甘心。


    可是,對手那麽有風度,她也認了。


    譚耀倫開著車在醫院附近繞了好幾圈,仔細搜尋辜允玥的身影,確定沒有後,又前往「東方極品俱樂部」的酒吧,仍舊撲了個空。


    然後,他開始緊張起來……


    台北說大不大,但要找一個人也絕非易事。


    那個笨女人!最好別幹傻事,否則……他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內心無比的慌張,逼迫他正視對她的感覺。


    硬冠上「愛」實在太牽強,但又比喜歡多一些。


    總之,他衷心希望她快樂、幸福,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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