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最終,鄔梅還是被一句句有心或者無意的嘲諷刺傷。


    在蘇慧嵐的介紹下,她和幾位大學同學上演一出「久別重逢」的戲碼。


    「小梅,妳身上穿的是ci嗎?」學生時代總是t恤、牛仔褲裝扮,不甚顯眼的女同學,如今從頭到腳都是名牌,走在時尚尖端。


    認識鄔梅的人都知道,ci二是她最喜愛的品牌,鄔梅漲紅了臉,尷尬的、含糊的應了聲。


    「咦?是嗎?可是我沒看過耶。」另一名身穿oi當季小禮服的女郎,認真思索後說道。


    話甫落,鄔梅臉上的紅潮蔓延至耳根、頸項,連應付的笑容也備覺艱難。


    蘇慧嵐覷著她困窘的模樣,勝利的虛榮感油然而生。


    「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三年前的作品。」她一副專家的口吻替大家解答。


    眾人眼神頓時一變,不敢置信的盯著鄔梅。「怎麽會?小梅以前可是ci公主耶!怎麽可能把過季的衣服穿出來。」


    這樣的質疑,也同樣是其它人的困惑。


    學生時期的鄔梅,身上穿戴的,不論是衣服或配件,皆是ci當季商品,每天的衣著及飾品都不同,從沒重複過,簡直是ci最佳代言人;出門不是有私家司機接送,便是開著拉風的名貴轎車代步。


    當大家都身兼數職、靠著微薄的打工薪資玩樂時,她盡管打扮得美美的,到五星級飯店喝下午茶、血拚,完全不必為錢煩惱。


    今天,卻穿著一襲不知是幾年前的小洋裝、有些損舊的高跟鞋、辨認不出品牌的手提包,還有眉宇間不複見的飛揚神采,徹底顛覆大家對她的印象。


    成為昔日同學的話題人物,鄔梅非常不自在,卻無從辯駁又無處可逃。覺得自己像隻沒有防禦能力的羔羊,隻能任憑宰割。


    「小梅平常忙著做生意,沒時間逛街,反正好看就好。」蘇慧嵐出麵打圓場,很有技巧的轉移話題。


    「做生意?」果然又引起熱烈的討論。


    「小梅從事哪方麵的投資?一定賺很多錢囉?」


    「就是啊,有好康的要告訴我們。」好幾雙眼睛殷殷期盼的望著她,熱切的追問著;所有人對她的印象,都還停留在富家千金的階段,殊不知她已遭逢家變,一度過著三餐不繼的日子。


    在眾人七嘴八舌的逼問,鄔梅無路可退,遂決定告知實情。「我……我在夜市擺攤,賣花枝羹。」


    一句話,抽幹她的氣力,也傷及她的自尊。明明是辛苦賺錢養家、償債,她為何感到難堪,心隱隱抽痛……


    她以為已經不再眷戀過去的光鮮亮麗、受人簇擁的風光,可以接受平凡、渺小的自己,但事實則不然。


    否則,現在她不會有受傷、自卑的感覺。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好討厭!


    「小梅,妳真是愛說笑。」有人不相信,用手肘撞了撞她。「妳可是千金大小姐耶,賣花枝羹?怎麽可能嘛。」其它人也點頭附和,完全不相信她的說詞。


    「我去吃過幾次,小梅賣的花枝羹味道很不錯喔。」今晚的主角蘇慧嵐掩嘴輕笑道,甚至還很夠義氣的替她推銷。「大家有空可以去捧捧場。」


    蘇慧嵐始終笑容可掬,儼然成為鄔梅的發言人,看著鄔梅凝重的臉色,她的興致就愈高昂。


    大學時鄔梅良好的家世與氣質、外貌,讓她羨慕又嫉妒,如今情勢大逆轉,積壓心中多年的怨妒此時不報,更待何時。


    出一口氣的感覺原來如此痛快,在蘇慧嵐美麗的笑容下,藏著深沉的心機。


    看了她一眼,鄔梅的心中五味雜陳,混亂難以厘清。照理說,是該感激她的一番美意,卻又無法隱瞞內心真正的感受--氣她的多嘴,讓她陷於窘境。


    「小梅,聽說妳以前暗戀程致豐?妳真大方。換成是我,以前愛過的男人要和別的女人結婚,我根本不可能出席。」


    話鋒再怎麽轉仍離不開她,而且越來越犀利。


    「該不會是想來報仇吧?」眾人肆無忌憚的開著玩笑,絲毫沒顧慮她的心情。


    鄔梅愀然變色,嘻嘻哈哈的談笑聲聽來分外剌耳,連她都不禁要取笑自己的衝動和愚蠢。


    一如事先最壞的打算,成為大家訕笑的對象,然而,卻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度和修養,心像被狠狠踐踏過,好痛好悶,有些喘不過氣。


    「唉呀!妳們真是的,人家小梅有對象了,何必提那些陳年往事。」蘇慧嵐之前已把她有男友的事講出來,讓大家嚼舌根。


    「怎麽沒見到妳男朋友?」


    夠了!夠了!鄔梅在心底大聲吶喊。她承認自己沒用,殘存的信心被接二連三的問題擊的潰不成軍,站不住腳。


    鄔梅顛簸著腳步,想遠離這是非之地,迴身卻撞上一堵結實的胸膛。


    還沒來得及迴頭看清究竟撞到誰,低沉的男性嗓音已在她身後響起,並親昵的摟住她的腰--


    「抱歉,我遲到了。」不必轉頭,鄔梅從聲音便已知悉他的身分。


    周遭那些一搭一唱的女人,個個睜大眼睛,臉上譏誚的笑容立刻隱沒,流露出愛慕之情。


    「你是小梅的男友?」蘇慧嵐雙眼發亮,提高音調,驚訝之情溢於言表。


    辜允朕沒有迴答,僅是柔聲低頭詢問懷中纖細的人兒。「怎麽不說話?在生我的氣?」


    她呆若木雞的靜止不動,看見大家的表情驟變,是詫異、是欣羨,但她卻沒有丁點愉悅。


    遲來的溫柔、寬闊溫暖的胸膛,再也彌補不了滿心的屈辱和寂寥,此刻,她隻想逃--消失在大家麵前,希望一切都沒發生過。


    眾目睽睽下,鄔梅掙脫他的大掌,毅然調頭跑出會場,留下錯愕的眾人。


    辜允朕麵色鐵青,炯炯黑眸蘊藏著風暴,懾人的氣勢讓所有人紛紛心虛的垂下頭,他冷冷的掃了一眼,隨後邁開長腿往鄔梅離開的方向而去。


    蘇慧嵐的視線始終膠著在他精壯、完美的男性身軀上,隻消一眼,他那酷得一塌糊塗的性格臉龐,已深烙在腦海。


    相較起他不凡的氣質、有型的長相,她的未婚夫顯得太白淨斯文,而且太唯唯諾諾,一點男子氣概也沒有。


    那麽優秀的男人,居然是寒酸不已的鄔梅的男朋友?!


    突然間她有被比下去的不甘,那麽出色的男人,身旁的女人當然要足以匹配,譬如--她。


    由於腳蹬高跟鞋,導致鄔梅跑不快,加上辜允朕的長腿三步並作兩步,很快趕上她。


    他冷不防伸長手臂,輕易拉住她的皓腕,製止她繼續前進。


    鄔梅重心不穩而拐了下,疼痛迅速自腳踝傳導至大腦神經,精致秀麗的五官皺成一團。


    「妳這是幹什麽?!」他斂眉,沉聲斥責。


    「不需要你的同情。」她試圖縮迴手,他卻握得更緊。她再嚐試奮力甩開他的箝製,仍徒勞無功,隻是讓自己手更痛罷了。


    手痛腳痛心痛,真是傷得體無完膚了……她忽然揚起嘴角,自嘲的笑了,笑中帶有苦澀。


    睇著她的表情一下子痛苦、一下子又笑得不由衷。「顏麵神經失調?」覺得古怪之餘,他口中吐出一句和緊繃氣氛不搭軋的調侃。


    鄔梅蹙起秀眉,仿佛聽到奇怪的外星語言,愣愣的望著他冷凝的神情,心裏漾起異樣感受。既氣他的姍姍來遲,又被他天外飛來一筆的話逗得想笑。


    見她緊揪的臉部線條柔緩許多,他的手勁稍稍放鬆。「我很可怕?」辜允朕睨著她,口氣挾著不悅。


    見到他,總是不爭氣的臉紅心跳,指責和氣惱的話全哽在喉嚨,隻是垂著眼睫沉默以對。


    「氣我遲到?」他難得捺住性子,一句話重複第二遍。


    她乘其不備的抽迴手,皓腕留下一圈顯目的紅痕,肌膚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尚未平息的心跳,不受控製的瘋狂鼓動,她欲言又止,最後不打算迴答他的問題,略略移動步伐,發現腳踝的痛楚並未減緩,應該是扭傷了。


    真是倒黴,自討苦吃。她兀自生著悶氣。


    「妳啞了還是聾了?」對女人,他向來沒耐性,語調又冷了幾分。


    鄔梅置若罔聞,賭氣的執意離開。


    「喂!妳……」辜允朕的黑眸進發出火星,咒罵的字眼到了嘴邊倏地住口。


    他需要她扮演女友,演一出戲給允玥看,讓她在迴意大利前對他徹底死心,現在撕破臉,對他沒有好處。


    「妳要我怎麽做,氣才會消?」他壓下滿腔不耐,趨前擋住她的去路,盡量以平和的口吻問。


    他忽而轉變態度,讓她的心也隨之軟化。


    「我們什麽關係也不是,你不必在乎我的情緒。」鄔梅近乎呢喃的撇清。心裏卻升起些微冀盼,渴望他否認她的說法。


    「妳是我女朋友,在乎妳的情緒也是應該。」沒想到他說起這種肉麻兮號的話還挺溜的,沒想象中拗口。


    和那些損友相處幾年下來,多少也沾染了他們的「惡習」,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演技也不差。


    作戲歸作戲,他不會像那幾個好友一樣假戲真作,被愛情束縛。


    她杏眼圓睜,眸底盛滿驚愕及疑惑,腦子一片空白。「嗄?」


    「臨時有公事要處理,所以來晚了,我的特助沒告訴妳嗎?」他放下高姿態,說明遲到的原因,柔聲安撫她。


    鄔梅點頭後又連忙搖頭。「不對……我不是你女朋友,你不必跟我解釋……」她還維持薄弱理智,卻被他莫名的話攪亂一池春水,心激蕩不已。


    辜允朕的目光落在她泛著紅暈的嬌顏上,發現特地妝扮過的她,有別之前的樸實無華,細細端詳,別有一番嬌媚柔美的韻致。


    她的外表,不若他妹妹辜允玥搶眼,身材雖不噴火撩人,倒也凹凸有致。大體而言,頗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氣質,也與允玥外放的野性美大相徑庭,恰好符合他想製造的效果--


    跟一個和允玥形象迴異的女人「交往」,就讓允玥以為,自己並非他喜歡的類型而死心。


    如此的最佳人選,說什麽也不能放過。


    「之前不是,但現在是了。」他獨斷的宣布。


    她心口猛地一窒,血液直衝腦門,懷疑自己有腦溢血的可能。「你、你……」


    由於太過震驚、思緒過度紊亂,令她迷失在他的話語中。


    辜允朕也不拐彎抹角,坦言道:「妳不是在《禁忌場》下標,直接點名我要我充當妳的男伴嗎?」


    聞言,她再度漲紅臉,覺得臉皮快要爆炸。「我、那你……」她情急、羞窘的有些語無倫次。懊惱的咬了咬唇,把話重新組合。「你怎麽知道?是禁忌場的人告訴你的?」


    懶得多費唇舌,他幹脆草率承認。


    「可是他們怎麽知道,我條件欄所寫的辜允朕就是你?」她的音量越來越小,話尾幾乎含糊不清。


    「他們神通廣大,我不清楚。」他隨意敷衍道。


    她的疑問在他不耐煩的眼神下逐漸凝固,垂下卷翹的羽睫、盯著腳尖,放棄追究實情。


    辜允朕很滿意她識相的閉嘴,不再發言,否則難保他不會搗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奇怪的女人。要不就三緘其口,像蚌殼似的不開口,要不就囉嗦的像隻鸚鵡。


    女人果然和麻煩畫上等號!他在心裏冷嗤。


    「走。」他牽起她的柔荑,徑自往屋內走。


    她倒吸一口氣,痛得無法成行。


    「又幹什麽?」他攏起眉宇,沒好氣的質問。


    鄔梅抿著唇辦,縮迴手定在原地,輕聲道:「我不想進去。也不需要委屈你當我男朋友。」


    她語氣低落,帶點試探心態的反抗。她打算證明什麽?無理的奢望他是真心喜歡她,而非基於「交易」或「職責」才對她好。


    說完,她朝反方向走去,頭一次發現轉身竟是如此困難。


    她赫然驚覺,對他已投注太多感情,有越陷越深的趨勢。似乎不再僅是被他性格、男人味十足的外貌吸引,卻又說不出具體的原因。


    無論如何,她不允許自己繼續耽溺在虛幻的情境中。畢竟,她有沉重的家累,並不適合談感情。


    但或許是受到刺激又不甘寂寞之故,心中卻格外期盼有人可以疼愛她,是因為壓力太大想暫時尋求解脫嗎?


    她不是灰姑娘、也沒有玻璃鞋,奇跡也不曾降臨,從頭到尾都是她的妄想。


    就算今晚贏了麵子又怎樣?明天開始,她還不是得打迴原形,為三餐和債款奔波勞祿。


    不給自己希望,就不會失望。消極的念頭在腦際盤旋不去,促使她跛著腳賣力的往前走,即便痛的齜牙咧嘴也不許自己停下腳步。


    顛躓著步伐往鏤花銅門而去,不由自主的豎耳聆聽後方有沒有腳步聲,鄔梅的心情降至穀底。


    分神之際,踩滑了小石子,臀部著地,跌得狼狽。「唔……」她索性坐在地上脫下高跟鞋、抱著腳踝,挫敗的閉上眼,眼角有些濕潤。


    四周岑寂靜謐,她隻聽見自己輕淺的唿吸聲,以及暗中嘲笑自己的聲音,完全沒察覺身後一抹身影正逐漸逼近她。


    辜允朕站在她身後,瞥見她瑟縮著身子,像隻被扔棄的小動物般頻頻發抖,鞋子也散落一旁。


    「坐在這裏乘涼?還是靜坐抗議?」他居高臨下的睨著她,詼諧的調侃道。


    鄔梅陡然一驚,倉皇不已,沮喪晦暗的心霎時劇烈跳動。「不用你管。」她口不對心的迴道。


    她冷漠的口吻惹他不快,俯身不甚溫柔的捉住她的手臂,將她拉離地麵。「我偏要管。」


    「好痛……」她皺緊眉頭低唿。


    「痛?」垂下眼,他注意到她微紅腫的腳踝,出其不意的將她攔腰抱起,讓她沒有反抗的餘地。


    她瞪大盈盈水眸,恰巧與他四目相接,臉蛋布滿紅霞,反射性的低下螓首。


    辜允朕將她嬌羞的神態盡收眼底,意味深濃的睇住她。「妳臉紅的樣子,還滿可愛的。」唇邊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惡意逗弄道。


    兩人的距離如此貼近,他的鼻息挾著淡淡的煙草味,噴拂在她的肌膚上,惹得她一陣輕顫,他的胸膛好溫暖,和暖爐有相同的效果;而穩健的心跳讓她覺得一陣安心。靠在他懷裏,彷佛天塌下來都不必害怕……


    明知現下的一切隻是假象,卻仍難敵他渾然天成的男性魅力,心靈脆弱的她已無心再抵抗。


    這一刻,她隻想放縱自己,任憑情意盡情滿溢,就算他是虛情假意也無妨。


    就這一晚--她強烈希望被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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