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的心略放下些兒,隻聽武鬆又道:“大娘子,你家這酒好生淡薄,別有甚好酒,請我們吃幾碗。”那婦人道:“有些十分香美的好酒,隻是渾些。”武鬆道:“最好,越渾越好。”那婦人心裏暗笑,便去裏麵托出一鏇渾色酒來。

    武鬆看了道:“這個正是好生酒,隻宜熱吃最好。”那婦人道:“還是這位客官省得。我燙來你嚐看。”婦人自笑道:“這個賊配軍正是該死!倒要熱吃!這藥卻是發作得快!那廝當是我手裏的行貨!隻可惜了這細皮嫩肉的小妮子,跟錯了人也做了枉死鬼了!”

    婦人便迴身去燙得熱了,把將過來篩作四碗,笑道:“客官,試嚐這酒。”兩個公人那裏忍得饑渴,隻顧拿起來吃了。武鬆便道:“娘子,我從來吃不得寡酒,你再切些肉來與我過口。”春梅因武鬆說話得怪,也省得這酒的厲害,就拿過杯子,喝了一口含在口中,趁那婦人和武鬆說話,悄悄吐在了地上,不妨被武鬆暗裏瞧見,心裏也誇她機敏曉事。

    張得那婦人轉身入去,武鬆卻把這酒潑在僻暗處,隻虛把舌頭來咂,道:“好酒!還是這個酒衝得人動!”那婦人那曾去切肉;隻虛轉一遭,便出來拍手叫道:“倒也!倒也!”那兩個公人隻見天旋地轉,噤了口,望後撲地便倒。春梅見狀,也忙搖了搖頭,俯在桌上。武鬆也雙眼緊閉,撲地仰倒在凳邊。

    隻聽得笑道:“著了,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腳水!”便叫:“小二,小三,快出來!”隻聽得飛奔出兩個蠢漢來。先聽她掂掂包袱纏袋,又聽她叫那兩個漢子扛抬武鬆,那裏扛得動?武鬆直挺挺在地下,卻似有千百斤重的。隻聽得婦人喝道:“你這鳥男女隻會吃飯吃酒,全沒些用,直要老娘親自動手!這個鳥大漢卻也會戲弄老娘!這等肥胖,好做黃牛肉賣。那兩個瘦蠻子隻好做水牛肉賣。那白白嫩嫩的小廝,緊好把來伺候老娘。扛進去先開剝這廝用!”聽她一頭說,一頭攏起衣袖,便來把武鬆輕輕提將起來。

    不妨武鬆就勢把定她的雙臂,順勢一跤,那婦人殺豬也似叫將起來,當時就摔在地下,動彈不得。武鬆一個箭步,單腿踩住她的肚腹,那兩個漢子急待向前,被武鬆大喝一聲,驚得呆了。那婦人被踩在地上,隻叫道:“好漢饒我!”那裏敢掙紮。

    春梅看見武鬆用力踩住婦人,露出一臉在她跟前不常流露的兇神惡煞的神情,方才徹徹底底地曉得,在這些好漢們的眼內,原本人都不分男女,隻分好歹的。這麽一看,也不知怎的,一邊有些放下心來,一邊卻又止不住地忐忑著:若是一直這麽男女不辨的,可是好事麽?

    此時隻見門前一人挑一擔柴歇在門首。望見武鬆踩那婦人在地上,那人大踏步跑將進來,叫道:“好漢息怒!且饒恕了,小人自有話說。”武鬆看這人時,見他生得不甚長大,也不魁梧,貌不驚人,又不知來人的身份,依然用左腳踏住婦人,提著雙拳。那人見武鬆不動,忙叉手說道:“願聞好漢大名?”

    武鬆迴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頭武鬆的便是!”那人道:“莫不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武鬆迴道:“然也!”那人納頭便拜道:“聞名久矣,今日幸得拜識。”武鬆道:“你莫非是這婦人的丈夫?”那人道:“是小人的渾家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怎地觸犯了都頭?可看小人薄麵,望乞恕罪!”

    武鬆慌忙放起婦人來,便問:“我看你夫妻兩個也不是等閑的人,願求姓名。”那人便叫婦人穿了衣裳,快近前來拜了武鬆。武鬆道:“卻才衝撞,嫂嫂休怪。”那婦人便道:“有眼不識好人,一時不是,望伯伯恕罪。且請伯伯裏麵坐地。”

    兩人便相請武鬆進去敘談,武鬆心裏記掛著春梅,便道:“我這邊有個小兄弟,他也沒吃你的酒,在那邊假寐哩,我且去喚她起來。”

    婦人聽說,破口笑道:“倒好機靈人兒!——不知是武都頭的什麽人?”

    武鬆道:“是我同鄉,目下正去溫縣投奔親戚,因著路上不甚太平,因著跟我來這裏。”

    婦人一雙眼瞟了武鬆一下,像是疑心什麽似的,要笑不笑地道:“既是都頭的同鄉,那可煩請一起裏麵坐。”

    這時春梅也不好再裝昏了,便從桌上起來,走過來道:“兩位……英雄請了。”那婦人搭住春梅的臂膊,笑得花枝亂顫:“這‘英雄’二字倒叫得好!”說著,手也不離,一雙辣辣的眼光在春梅臉上睃個不停。看得春梅吃羞不過,臉紅了半邊。

    那男的趕忙道:“既恁地,便到後麵客席坐著說話。”

    幾人一起去到後邊,那婦人親親熱熱地握著春梅的手也不鬆開,春梅想自己現下是個男人,怎的這婦人這般輕薄,她丈夫也不管一管,值當沒見到似的?

    坐定之後,武鬆便動問他二人的來曆。原來這男的名叫張青,原來在此間光明寺種菜園子,為因一時爭些小事,性起,把這光明寺僧行殺了,放把火燒做白地;專在隻在此大樹坡下剪徑。忽一日,有個老兒挑擔子過來,張青便去廝並他,鬥了二十餘合,被那老兒一匾擔打翻。原來那老兒年輕時也是個專門剪徑的強盜頭子,見他手腳活便,就教了他本事,又把女兒名叫孫二娘的,招贅他做了女婿。又此間蓋些草屋,賣酒為生;實是隻等客商過住,有那些入眼的,便把些蒙汗藥與他吃了便死,將大塊好肉切做黃牛肉賣,零碎小肉做餡子包饅頭。張青自己每日也挑些去村裏賣。如此度日。江湖之上得了名號,男的叫做“菜園子”,女的便叫做“母夜叉”。

    春梅見眼前坐著談笑風生的兩人,竟真真兒做著的人肉生意,女的這般美貌潑辣,說話大聲大氣,倒是合配武鬆,隻可惜有了丈夫。但看張青言談之間,對她頗為維護,原本以為不配,如此看來又實是合配的了。

    隻不過,這二人殺人如麻,並不是什麽好人,怎麽武二哥倒和他們稱兄道弟起來呢?

    正思忖間,忽聽張青又道:“今日幸好武都頭警醒精細,方才有驚無險。前些日,我這渾家也險些害了一個好漢,便是倒拔垂楊柳的魯提轄,若不是小人及早迴來,見他那條禪杖非俗,才慌忙把解藥救起來,結拜為兄。打聽他近日占了二龍山寶珠寺,和一個甚麽青麵獸楊誌霸在那方落草。小人幾番收得他相招的書信,隻是不能夠去。”

    卻聽武鬆又道:“這兩位的大名,我在江湖上多聞他名字。”言語之間,頗有惺惺相惜之意。春梅聽後,忽然覺得,自己與此地此時的武二哥武都頭,卻似有千溝萬壑般遠,怎麽殺人竟是常事?便是武二哥自己,也隻錯殺了應伯爵一人,手上的血如何比得過這二人?怎麽這樣的人還是好漢?武二哥也是和他們一處的麽?

    心念之間,臉上便露了形跡,被孫二娘看見,開口便道:“你們說話也忒沒分寸,不見把這位小兄弟嚇得臉都青了?”又對春梅道:“無事,他們自說他們的,你不是我等江湖中人,又沒受我們的害,武都頭又這般幫襯著你,今日的話,但聽聽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說完,聽那張青又道:“小兄弟,我等也不是見人就害他的,盜亦有道,有三等人我不壞他:第一是雲遊僧道,他不曾受用過分了,又是出家的人。第二是江湖上行院□□之人,他們是衝州撞府,逢場作戲,陪了多少小心得來的錢物;若還結果了他,那廝們你我相傳,去戲台上說得我等江湖上好漢不英雄。’第三是各處犯罪流配的人,中間多有好漢在裏頭,切不可壞他……”

    話音未落,被春梅問他道:“既不肯壞了各處犯罪流配的人,今日如何又起意害我武二哥?”

    孫二娘聽得此話,先是目光流轉,又直盯著春梅好一陣,看得春梅恍覺自己像是說錯了話——武二哥都不曾問,她一個旁人問得甚麽?又覺孫二娘的目光像是看穿了什麽她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當下隻覺得臉熱又低了頭。

    她頭一低下去,孫二娘的眼又往武鬆那方一看,見武鬆的目光也剛好從春梅身上收迴來,心裏便有些分數了——此二人,莫不是有些……

    正想著,又聽自己老公問她道:“大嫂,我也奇怪,你卻是如何起了這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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