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就聽吳月娘撐不住氣笑了:“說甚麽傻話?你爹甚麽脾性,你不知道?他要幹的事兒,便是天王老子也擋不住!”她說了兩句,見春梅還是有些不情不願的樣子,又勸道:“春梅,不是大娘說你,你瞧這家裏頭的小廝仆役,你也沒看上眼的,你爹你也瞧不上,莫不是真像那個算命的吳神仙說的,想得貴夫生子,做個正頭夫人麽?”

    春梅聽吳月娘越說越不是話,恐怕她是以為自己想跟她一較長短,現在隻是裝模作樣地說不嫁來抬高身價,也就不好再央告她了。仔細想一想,剛剛自己也是急病亂投醫,甚麽人不好求,竟求吳月娘來!這乖人、好人、能人豈肯真替她求情麵?便是求了,西門慶那把她吳月娘放在眼中?

    這時春梅方覺自己無依無靠,此事既無朋友可以商量,也無親眷可以搭救,自己是孤立無援,隻能坐以待斃。當時也有些泄氣,便道:“那裝神弄鬼的話,大娘幹什麽信他?”

    月娘道:“不是我說你,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事兒,你就不必再推三阻四了。”說著,親從頭上拔下釵來插她頭上,“日後也別再對你爹冷言冷語的,你爹哪受得了那個?也學些兒狐媚的手段,跟你五娘似的,偷了人也隻說一頓兒,打一鞭子,還好好地在家裏呆著。”

    吳月娘一邊說,一邊心裏卻由不得恨極。當初把春梅與了潘六兒,雖說換了主人,但還一樣當她是自己跟前的人,誰想到她還護著那賊淫|婦?在西門慶跟前盡扯謊兒,如今還在裝傻充愣,要做主子還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比那淫|婦還要叫人不快至極。

    春梅卻如同雲裏霧裏,哪兒還有心思再答她的話,唯諾諾而已。任她又量了衣服大小,又任她從箱奩裏挑了幾樣好首飾,放自己手裏。再一起吃了午飯,吳月娘方才打發她迴去了。

    春梅做夢一般,就沿著路迴去,到了角門,也無心聽裏麵說話,直到門前,才聽得內裏有聲,不知在爭執什麽,春梅一迴神,才聽出來,男的便是西門慶,女的便是潘金蓮,並無他人。

    春梅就留了個心眼,沒推門進去。隻聽裏麵道:“為你這淫|婦,白瞎了我多少銀錢!這倒不放在我的眼裏,隻是那太歲武鬆,已在東平府中,被那府尹審錄過,如今改了那廝的供招,要提你我哩!”

    金蓮笑道:“怕他怎的,你不是手眼通天,長袖善舞麽?”

    西門慶道:“你有所不知,那東平府尹陳文昭是個清官,司吏錢勞去時,被他叫去,當場痛責了二十大板,還說什麽:‘你那知縣也不待做官,何故這等任情賣法?’又把武鬆長枷打開,換了一麵輕罪枷枷了,下在牢裏。隻說要重新審問,我隻怕……”

    金蓮又笑道:“我都不怕,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怕的什麽?我不信這世上有不見錢眼開的人。就算府尹清廉剛正,上頭莫非沒有大人麽?你隻盯著他作甚?”

    西門慶喜道:“你說得倒是,我這就去央告親家陳洪,並往東京下書與我那四門親家楊提督,此事大概可了。隻我娶春梅這事,看來要暫放一段時日了。”

    金蓮道:“那有甚麽,她不就在家裏,又跑不掉。隻有這事性命攸關,慢了恐怕添提了我們。”

    西門慶於是出門,剛一掀簾子,就瞧見春梅站在外頭。春梅忙招唿道:“爹,你來了。”西門慶道:“我這幾日略有些事兒,你的事且緩一緩。三間大房還照舊給你收拾下來,四季衣服、金銀首飾、一並用具也挑好的,叫大娘她們給你預備下。你隻等我迴來,知道嗎?”

    春梅剛才聽得那好漢武鬆許能不死,又聽得為了這事西門慶也要出去打點,暫緩了親事,再聽潘金蓮說“她不就在家裏,又跑不掉”,這句又戳中她的心事,因此心頭猛地跳了一跳,這下也乖巧應道:“婢子知道了,爹且放寬心。”

    西門慶頭一次見她這麽乖順,一時情動心驚,又想到有要事在身,就上前抱住春梅,在那唇上狠啜了一迴,方才放開走了。

    春梅等他走後,轉身進了屋,見金蓮斜躺在榻上,懶洋洋的問自己道:“迴了?”

    春梅道:“迴五娘的話,婢子迴了。”

    金蓮道:“大娘怎麽說?”

    春梅道:“也沒說甚麽,隻給我量了衣服,又送了我幾樣首飾。”

    金蓮問:“甚麽首飾?把來我看。”

    春梅便將月娘送的幾樣首飾拿給金蓮,金蓮攥在手裏,一邊看一邊道:“果是大手筆!這樣的金釵,我哪送得出?怪不得有話便給那邊說了,明裏是我的丫頭,看來倒像是別人的丫頭,過兩日說不定又做我的主子了!”說著,將那金釵甩在幾案上,把臉背過去,隻氣憤憤地。

    春梅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金蓮又道:“快收了這東西走遠些,你爹不在這裏,也不必擺那冷美人的臉色給我看,我須不是你爹!”

    春梅道:“五娘不要小婢服侍了?”

    金蓮哼道:“我哪敢要你服侍?你是漢子心上的人!他心裏也隻你一個,我算甚麽人物,敢指使你?”說著又不等春梅答話,隻道:“快些出去,你爹迴來之前,你愛做甚麽都由你,隻別叫我再瞧見你罷了!”

    她話一說完,便轉臉向裏,不理春梅了。春梅見她那樣兒,倒不像是真個恨自己,反而像是要支開她似的,又不好問,就收了扔在幾案上的金釵,迴房去了。

    迴房之後,春梅先定了一定心,先把吳月娘給的金釵放在床上,又將前幾日西門慶送她的金簪、潘金蓮送她的銀釵等拿了出來,便都用手絹把這些物事包起來,再到箱子裏取了幾件女人內裏的衣物、幾條月事帶,又拿了一塊土黃色的桌布鋪在床上,將這些東西都包了起來,打成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

    她又將那幾件男裝全都拿了出來,把冬天的衣物、氈襪、暖鞋都用一塊藍布包起,也打成一個包袱,放在土黃包袱旁邊,隻留著夏裝。再從箱底取了一把匕首,這是吳月娘第一次叫她偷出去打聽消息時買下暗藏起來的,本就是預備不時之需,現在正用得上,就也拿出來放在一邊。

    又拿出一個小木盒子,取了鑰匙開了鎖,裏頭有些碎銀,加起來約莫也有二十兩,還有幾貫錢,一些是從前吳月娘給她的,還有她的月例錢攢下來的,如今都拿來做盤纏,也放著了,再取了一把傘,也放在一邊。

    清理好了之後,想起從前跟著恩人來到此地的經曆,又思想著投奔遠在河南溫縣的遠親,春梅倒也不怕路不熟,也不怕剪徑的強人,但怕去得溫縣,遠親不肯收留,或者早已搬家不知去向;最怕被西門慶發現,抓迴做逃奴處置,到時捱苦打不說,十有八九要充軍邊塞——忽的把心一橫:便是充軍那又如何?有什麽地方苦過這裏?這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貨色,再呆下去,遲早也得個死,這條命拚卻不要,也要試他一試!何必搖搖擺擺,事後又後悔?

    想到這,春梅便吃了定心丸一般,把東西都收起來,重新放在箱子裏。便往那床上,睡了個午覺,直到下午太陽落山才起。

    起了之後,春梅先自去廚房吃了飯,待到天全黑了,便往潘金蓮房裏走著,要探那邊的消息。果不其然,才剛走到門首,那裏麵又傳來淫|聲|浪|語,哥前妹後的,好不快活!

    隻聽不出那男的是誰,但聽他道:“你老公玩我的老婆,我也玩他的小老婆,算起來還是我吃虧些。”

    金蓮道“我不比你老婆貌美膚白?”

    那邊道:“是是是,花樣也是你多,你還會品簫,她什麽也不會,整天死狗一般,連聲兒也不出。”

    金蓮道:“這般無情無趣的,西門慶怎麽還肯勾搭她?”

    男的道:“你家老爺誰人不知?隻是女的,但凡他見過的,哪有不上手的?”

    金蓮笑道:“可巧了,我房裏那個丫頭,他還沒上過手。”

    男的道:“那個醜丫頭?便是我這樣的人,看她一眼也要吐。”

    金蓮道:“哪裏,我說的是另一個。美是美,就是成天冷著臉,活像誰欠她錢似的。”

    男的道:“還有個美丫頭?什麽時候喚出來給我也見她一見。”話音未落,隻聽那男的一聲痛唿,接著又笑道:“你可小心些,要是咬壞了些兒,這幾日你老爺不在,上哪兒尋這快活去?”

    金蓮卻道:“你哪知那丫頭的脾性,每日隻裝貞節烈女,哪兒理會你來?我好不容易把她支走,就是為的和你多盤桓幾日,到時候別抖摟出去,且害了你我。”

    男的道:“還是你聰明……”

    接著,也不知那男的做了什麽,惹得金蓮一陣急喘,又一陣嬌笑,春梅聽得金蓮果然是故意支走自己,秋菊那邊,想必也是同樣吩咐了。心下也自安定了不少,又輕悄悄地走迴自己房內,點上蠟燭,把東西又都擺出來,將那幾件男人衣服擺在最外麵,吹了蠟燭又躺下了,直到三更才起。

    起了之後,再點了蠟燭,還照過去一般,胸前裹上白布,穿了男夏衣並鞋襪,帶了頭巾,貼上胡子和眉毛,取了二兩碎銀並幾十個銅線,籠在袖子裏,剩下的分藏起來,再拿了兩個包裹、一把雨傘,被子也不疊了,隻吹了蠟燭,就這般走出門去,再把門帶上。

    看那天色,最多不過醜時。幸好金蓮這裏本就是花園僻靜處,無人值守,春梅也熟門熟路,來到圍牆邊上,卻見那裏早已有一把梯子,不用她再搬來了,當時就上了樓梯,把包袱扔下去,再跳下去,撿了包袱,辨認一下方向,春梅便頭也不迴,大步流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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