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銜蟬這一聲輕喝,常母身軀劇烈痙攣了一下,卻並未暴起殺人,而是直挺挺倒在地上,差點砸在一個小弟子身上,嚇得他吱哇亂叫:“她她她——她是死的!”

    在場其餘人也好不到哪去,平日裏畫畫符,逗逗小妖獸,連小鬼都未碰到幾隻,端的一派歲月靜好,何曾真正見過死物,霎時間都沸騰起來。

    地上的花生也露出了真容——一碗石礫而已。銜蟬知道自己方才吃了這玩意,整個人都不舒服起來。

    江銜蟬四下一掃,不見景簫身影,這才記起他方才去給自己找水了,心裏猶豫了一瞬,咬咬牙,跺腳跑了出去。

    她沒頭沒腦地衝進去,正撞在一人胸膛,抬頭時,又撞進一雙黑黢黢深不見底的眼瞳,仿佛藏著深海海底一段犬牙交錯的懸崖峭壁。

    壓抑,又兇險。

    銜蟬莫名覺得這雙眼陌生,可麵前人的眉目卻又無比熟悉。

    “景、景師……”

    話沒說完,他舉步欺近。兩人撞在一起時,已經靠得無比接近,他又接著靠近,銜蟬不得不後退著拉開距離,直到脊背貼上了冰冷的牆麵。

    “景……”

    他伸手捏住她下頜,目光一寸寸在她臉上滑過,似乎在確認一件事。

    隻眨眼功夫,那雙眼裏的幽深沉澱下來,如雨後初晴的江麵,光風霽月。景簫鬆了手,眉眼稍緩,又成了那謙和如玉的翩翩少年:“小師妹,你來這作甚?”

    銜蟬一時半會答不上來。

    她還沉浸在方才令人心悸的目光裏,猶如一隻正在吃草的兔子,悠閑自在,背後的叢林間卻掩映著一雙野獸的血目。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須臾的一眼,卻盯得人腿都軟了。

    景簫見她不答,笑眯眯又問了一遍:“小師妹,你來這裏作甚?”

    銜蟬腿還軟著,哆哆嗦嗦靠著牆壁站好,一麵在心底唾棄自己膽小多疑,一麵沒好氣道:“這裏都是死人,我是擔心你,才來找你——”

    說到這裏,景簫略顯詫異地瞥她一眼,喉結一動,似是心中有話要問,卻未問出口。

    銜蟬察言觀色,以為他沒能發現這裏的蹊蹺,於是解釋道:“那個常母是死人,且已死了好些時日了,至於那蹲在牆角玩泥巴的小丫頭,應當也不是活人……”她麵色一變:“常師兄遇了難,我們……是不是來晚了?”

    奇怪。

    她在心裏嘀咕。

    書中的常仁,怎麽也不該是這個時候死,甚至他死了之後,家人還活了很久。

    “係統,是不是又有bug?”

    係統:“係統維修中,請勿打擾。”

    銜蟬:“……”

    她習以為常,果斷掐斷了腦中的聯係,專心於眼前的局麵。

    銜蟬跟著往裏走,隱約有孩童的笑聲,像是穿過層層隱蔽的空間,笑聲被逐漸放大,一團濃鬱嗆人的白霧迎麵撲來,濃霧散去,裏頭卻是一副融融樂景。

    兩個總角之齡的孩童圍在灶台前,笑嘻嘻地捧著臉,像是嗷嗷待哺的小雀。

    而鍋裏的粥,早就爛得連渣子都不剩。

    銜蟬喃喃道:“家人都出現了,常仁在哪?”

    景簫沒做聲,一陣黑氣在他手心聚攏,“錯骨”悄無聲息地現形,他執刀緩緩撥開似水濃霧,如同挑開層層疊疊的帳紗。

    兩人皆屏息凝神。

    撥雲見日。

    驟然間,一道淩厲的白色氣流猛然逼近!這氣流奇快而又兇悍,如同衝刺著撲上來的獵豹,張開雪亮的獠牙似要將人撕碎。

    銜蟬原先傍著景簫而立,現下明顯感受到他周身一凜,宛若一張蓄勢待發的弓,將她一推,自己足尖一點,飛身往後退避。

    鐺!

    錯骨與這頭“獵豹”的獠牙鏘然相撞,靈力調動到極致,周身的氣流甚至被擦出股股白煙。

    無論是氣流中流竄著的刀光劍影,亦或是刀身上爭鳴著的虎嘯龍吟,都不是這逼仄的空間所能承受得了。

    那廂眾弟子正手忙腳亂地爭吵著該用哪張符籙,忽聽“砰”一聲炸響,風雨飄搖中的茅草屋炸成了一堆茅草。

    眾弟子:“……”

    一束白煙從爆炸的中心嫋嫋升起,短暫的安靜過後,一道黑影迅速從眾人頭頂略過,衝入了茅屋後的深林。

    這黑影長得像人,卻是手腳並用,腰腹肌肉聳動,宛若一頭四腳猛獸,一騎絕塵,快似閃電,讓人望塵興歎。

    “好快!那是什麽東西?”

    “是……噬魂獸。”迴答他的是一個低啞的嗓音。

    景簫的身影從散去的白煙後露出,因猛然間強行調動靈力,五髒六腑都被震了一遍,震得口齒流血。他草草擦了擦血絲,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了一步,眼神透露著決絕,咬牙道:“快去追上它!”

    “這頭噬魂獸兇悍至極,它占了常仁的修士之身,又吞了常家四口的魂魄,若讓它下山,那些百姓定然活不了了!”

    說到這地步,卻還有人不懂:“等一等景師弟,你說那是噬魂獸,可噬魂獸隻吃普通人的魂魄,它又如何能操控常仁的修士之身?”

    不等景簫解釋,已經有弟子替他迴答:“讓你上課不好好聽!噬魂獸以魂為食,又能以魂體形態附身,皆因凡人三魂羸弱,修士有咒法護體,自然不能奈之分毫。”

    “那常仁怎麽還是著了道?”

    “他傻了啊!心智迷失,人魂有缺,自然會被邪祟趁虛而入。”

    這個時候,隻聽四聲“咯拉”響起,四個死人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隻剩一副骨架的常母、蹲在角落玩泥巴的幺妹和灶台旁的兩個弟弟好似□□控的木偶,木木地朝黑影消失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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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要去哪?”一名弟子下意識跟上,見其餘人站在原地,表情迷茫,便也舉棋不定地停下腳步,“我們……我們要追嗎?”

    “要追。”景簫斬釘截鐵道:“那頭噬魂獸剛吞下一個修士,沒那麽大胃口再吞四個,常家四口的魂魄,現下應當還在他腮囊中。這幾人死去不久,魂魄殘留的意識尚留在屍體中,所以一直在重複做死前的事情。他們應當在追自己的魂跟著他們,就能找到噬魂獸的蹤跡。”

    這番話說得眾人白毛汗刷刷地掉。

    前些天還和大夥一起打鬧的同門,就這樣死了。

    魂魄被食,就不能入六道輪迴,哪怕救迴了他,剩下的殘魂也隻能永遠當個孤魂野鬼,終年飄蕩在野墳荒塋中。

    那簡直比死還恐怖。

    “我們不能坐視不管,必須把那邪物抓住,至少得保護山下的百姓。”資曆最大的弟子站了出來,有條不紊地安排眾人:“景師弟受了傷,暫且不用和我們一塊去,小師妹,你在這裏照顧他。剩下的,都跟我來。”

    腳步未動,忽聞半空一聲清嘯,兩道身影如颯踏流星一般墜入密林中。

    隨之飛至眾人麵前的還有一張傳音符:“下山保護村民,幽沼密林中的噬魂獸.交給我。”

    波瀾不驚的語氣,好似在討論午飯要吃什麽。但這靜若止水的聲音卻無疑成了驚濤駭浪中的一根稻草,茫茫汪洋中的一抹明燈,方才強裝鎮定指揮的弟子激動得熱淚盈眶。

    “是少主來了!”

    決浮塵的劍氣宛若一道橫亙天地的巨大溝壑,往幽沼密林劈去,摧枯拉朽一般將劈倒了一大片樹木,發出震天動地的聲響。

    確實是江尋鶴來了。

    江銜蟬腦內久未做聲的係統在這時有了動靜:“劇情至三分之一,關鍵劇情,請宿主注意。”

    她仰頭呆愣愣地看著半空,江尋鶴身邊另有一道暗紅色的身影,那是沐青鳶。

    這段情節裏,原身偷偷替換了沐青鳶的符籙,導致她在抓捕噬魂獸的時候,因符咒反噬而受傷。

    可是……

    不對啊……

    噬魂獸絕無可能在此時此地出現,更無可能附身在常仁身上。

    銜蟬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原地。

    是不是哪裏又搞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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