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重演,恍惚間如遭雷擊,前世種種浮現於眼前,才一記起便即忘去,申元邛垂下眼簾,仿佛迴到了過去一刻,陽神劍揭開深藏的秘密,破滅虛空,視金仙如螻蟻,合和道人無聲無息化作飛灰……換作“偽庭”之主趙壺,又會是怎樣的結局?黃泉道法推動之下,陰神劍真正醒來,落於另一人之手,這一戰,已經沒有他插手的餘地了,他隻需要靜靜做一個旁觀者。


    趙壺心神失守,麵如死灰,幽冥道法如潮水般退去,他一生之中從未如此絕望,掙紮與反抗無濟於事,事實上,當那女仙淡淡看了她一眼,眸光如劍,刺入他神魂深處,他便已經死了。一道璀璨的劍光映入瞳孔,過去與未來之間斷了一瞬,趙壺與合和道人沒有任何分別,無聲無息化作飛灰。


    “內圜道”煙消雲散,申元邛重又落入現世,陰神劍化作一抹金光沒入左臂,他沒有迴頭,陽神陰神二劍中,各有一縷微乎其微的神念,先後兩次救了他一命,但他心中並無劫後逢生的欣喜。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雙眼默默注視著他,一雙手默默操縱著他,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便是命運的傀儡,不能自拔。


    “偽庭”金仙已如流雲散,那些梟首穿胸腰斬的屍身漂浮在半空,載沉載浮,淒慘落魄,隻剩大滌子留在原地,手腳麻木,神情恍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言興邦,一言喪邦,是他提議天庭上下傾巢而出,畢其功於一役,趙壺從善如流,卻落得如此下場,又當何以自處!


    塵埃落定,剩下一些小蝦小蟹,翻不起什麽風浪來。申元邛長長歎了口氣,眸中黃芒漸次隱去,疲倦從骨髓中滲出,他仿佛望見,諸天萬界之上,有無數星辰明滅,爭相拱衛一輪吞噬萬物的黑日,欲拒還迎,團團如雞子。那是黃泉道法的源頭,萬水千山,曆盡坎坷,指引他走到最後的必得之物,一個念頭忽然闖入腦海,唯有執拿那一輪黑日,他才能擺脫命運的操縱!申元邛的心猛烈跳動起來,一時間竟不知所措。


    短短一瞬,如同十世那麽漫長,異象很快消失,申元邛有些失落,舌根泛起苦澀的滋味。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一點點看清了自己的根腳,也看清了自己的前路,他的根腳在極天之上,他的前路在諸天之上,謹小慎微也罷,輕舉妄動也罷,無論他做什麽,總能有驚無險度過,意外被清除,順風順水,有個好的結果。這不正常,被操縱的感覺很糟糕,但他無力反抗。


    申元邛掃了大滌子一眼,見他失魂落魄,全無防備,唯一猶豫,聽之任之,並沒有趕盡殺絕。他費了一番手腳,從“永鎮幽冥”下放出迦闌,迦闌隻是一時受困,並無大礙,隻是心情有幾分低落。他合十謝過申元邛,告歉一聲,收殮起聞善與覺犁兩位師弟的屍身,又從土石中救出圓象,可憐,“金剛不壞之身”盡毀,髒腑為幽冥之氣所侵蝕,一身修為付諸東流,僥幸留下半條命,縱使調養得當,最多再活個一年半載。


    申元邛自顧自打掃戰場,不拘粗細,將金仙屍身法寶一一收起,最後來到大滌子跟前,沉默片刻,道:“趙壺已亡,你不趕緊逃命去,留在此地做甚?”


    大滌子慘然一笑,道:“天下雖大,無有吾輩藏身之處,遲早被你趕盡殺絕,有什麽可逃的……”他親眼目睹申元邛吞噬金仙神魂精元,不知饜足,如今祖龍殿無人坐鎮,道法崩壞,天庭毀於一旦,他們這些“行走的仙藥”被困於下界,無路可逃,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心累,跑不動了。


    迦闌為圓象續上一口氣,踏雲而起,舉步來到申元邛身旁,見大滌子心灰意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微一沉吟,為之緩頰道:“如若要去往極天之上真正的天庭,大滌子或許幫得上忙,螭龍一族天賦異稟,擅長煉丹煉器,覺犁不幸罹難,要煉製抵禦天外戾氣的法寶,有他相助能多幾分把握。”


    二人都有意覓路去往天庭一探究竟,隻是一來大敵當前,二來無人引路,故此耽擱了下來,如今“偽庭”煙消雲散,極天暢通無阻,無有後顧之憂,此事倒可提前謀劃一二,而大滌子確是一枚有用的棋子。趙壺手下的三個心腹,右相大滌子是妖修出身,對佛修一脈倒沒什麽大的偏見,跟迦闌也說得上話,無非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迦闌出言相勸,就看他能不能抓住機會了。


    大滌子聞言大吃一驚,眼中恢複了幾分神采,迦闌看了申元邛一眼,見他並不反對,隨口說起“偽庭”之上更有天庭,三十六宮,七十二境,十萬天兵天將,洞天真仙不計其數,如能扣門而入,與天地比壽,與日月齊光,另有一番新天地。大滌子肚子裏尋思了一迴,他雖然出了個糗主意,最終害慘了天帝趙壺,但都出於公心,問心無愧,沒有辜負他栽培之恩。正如申元邛所言,如今趙壺已亡,他終須為自己考慮,與其引頸受戮,淪為對方口中的資糧,去往極天之上一探,哪怕賠上性命,朝聞道夕死可矣,也不失為一個結局。


    他沒有多猶豫,當機立斷朝二人拜了三拜,改換門庭,願同往極天,尋覓通往天庭的路途。申元邛臉上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讓大滌子放開心神,在其泥丸宮內種下禁製,又命他將四散逃遁的“偽庭”金仙盡數擒來,送至點青山蒼龍岩,請迦闌大師加以甄別,留下可用之人,為極天之行早做準備,剩下的交由他處置,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迦闌不禁為之苦笑,申元邛輕飄飄一句話,就把一個燙手的山芋塞到他手裏,不過仔細想來,這也是應有之意,大滌子須得交上“投名狀”,多捉些金仙供他們驅使,也可省去不少功夫。他當即應允下來,正色叮囑了大滌子幾句,暫別而去,降下雲端扶起圓象師弟,送迴點青山蒼龍岩安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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