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來潮去,潮去潮來,世間沒有長存不敗的宗門,一旦大樹中折,弟子如流雲散,鳥雀無枝可依,道行深厚者不願為散修,每每加入他派,當個長老或護法,出力換取修持的資糧。不過三聖宗乃是持道門牛耳的大宗門,近年雖有些外強中幹,總不至淪為二三流,筱雅枝更是嫡傳弟子中的翹楚,這麽明顯挖牆腳,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筱雅枝卻沒有一口迴絕,她低頭沉思片刻,鄭重問道:「不知觀主邀雅枝轉投棲凡觀,所為何事?」


    申元邛道:「筱道友也看得明白,棲凡觀隻是個空殼子,狐女不堪大用,幾個內門弟子也資質尋常,曇羽子一人內外奔走,捉襟見肘,令師既然對‘煉魂術勢在必得,你這個當弟子的幫襯一二,到棲凡觀來做三十年長老,就此兩清了。」


    筱雅枝有點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對修道人而言,三十年光陰不過是短短一夢,但為其奔走效力,耽擱自己三十年道行,個中利弊得失,卻不是倉促間能夠算清的。她慢慢品著茶,仔細思忖了一番,對三聖宗而言,條件不可謂不優厚,她覺得師尊不會拒絕,問題的症結是,她需要做些什麽,又能得到什麽好處。


    坦誠才能換來坦誠,這麽想,她也就這麽問了,問得直截了當,毫不遮掩。卻聽對方反問道:「三聖宗的長老做些什麽?又有哪些好處?」


    筱雅枝不禁啼笑皆非,斟酌言辭向他解釋,三聖宗是傳承久遠的大宗門,底蘊深厚,與別派不同,長老一職為嫡傳弟子而設,位高權重,隻奉掌門之命,非到萬不得已不會驚動,平日裏指點弟子修持,不問俗務,日常修持所用資糧,除了天材地寶要用驚動掌門,其餘可直接從庫藏調取,無須多費一番手腳……林林總總說了一通,總之三聖宗的長老差不多相當於別派的太上掌門,申觀主若是能夠接受,她也不妨勉為其難。


    聽她的言下之意,便是委婉拒絕了。強扭的瓜不甜,申元邛想了想,道:「聽聞‘邪僧一戰極其慘烈,三聖宗折了幾位長老,錫林山之禍損失也不小,如若棲凡觀成為三聖宗的旁宗,申某兼領個長老之位,令師可能做主?」既然三聖宗長老相當於別派的太上掌門,他也不固執己見,與對方討價還價,幹脆換個思路主動加入,旁宗什麽的隻是虛名,是浮雲,拿到手的好處才切切實實,有利於今後的大計。


    筱雅枝聽了大吃一驚,抿著嘴角不知該說些什麽,轉念一想,倒有些明白對方的打算。修道也罷,修仙也罷,法地財侶不可或缺,棲凡觀一窮二白,單靠開元宗那幾車財物,杯水車薪,申觀主原本打算挖個熟手來慢慢積累,聽了三聖宗長老如此豪橫,幹脆選擇走捷徑,主動加入。


    如果師尊有他鼎力支持,代掌門的「代」字很快就能拿掉了,三聖宗又需付出些什麽?無非是破了點規矩,多個人染指庫藏罷了,以申觀主的赫赫兇名,足以撐住三聖宗大廈不傾,這筆買賣怎麽算都占了大便宜。果然,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換一下思路就是雙贏的局麵!


    筱雅枝思來想去,忍不住道:「申觀主屈尊長老一職,是三聖宗占便宜了。」


    申元邛並不在意,道:「夏土佛道二門並立,佛在前,道在後,同為道門一脈,何必計較吃虧占便宜,一致對外才是正道。」


    筱雅枝如醍醐灌頂,一顆心為之悸動,申觀主所謀甚大,道門內部那三瓜兩棗有什麽可斤斤計較的,把佛門大頭搶過來才是真正的肥肉。她越琢磨越覺得有戲,三聖宗持道門牛耳,全靠那一根金仙獨苗撐腰,暗地裏是有人不服氣的,不過內鬥之風不可興,親者痛仇者快,若能將龍象、揭諦、靈台、石窟四寺打去一二,滅了佛門氣焰,才是真正的揚眉吐氣。


    佛門能走到今天,也不是靠念經念出來的,筱雅枝想了又想


    ,歎息道:「佛門不乏驚才絕豔之輩,高僧層出不窮,天庭之中也有他們一席之地,道門相形見絀,要一舉扭轉頹勢,又談何容易……」


    申元邛稍有些意外,道:「天庭不是道門一脈?也招納佛門僧眾?」


    筱雅枝微微搖首,此事說來有些犯忌,不便細說,她含糊其辭提了一嘴,大致意思是佛門有一前輩,修成金剛不壞之身,叩開天庭的大門,立穩腳跟,接引下界高僧飛升,連天帝都對他另眼相看。申元邛估摸著「立穩腳跟」、「另眼相看」雲雲都是委婉之詞,佛門是實打實憑一雙鐵拳打入天庭的,天帝都如此孱弱,難怪道門抬不起頭來。


    不知何故,他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天庭金仙他見得不少,血氣老祖,合和道人,九天玄女,美人蟒,臨湖子,青溪子,神通固然不小,卻也沒那麽高不可攀,如今聽了筱雅枝所言,更覺得所謂的「天庭」成色不足,有點掛羊頭賣狗肉的味道。


    成色不足歸成色不足,天庭金仙卻也不是他現在能夠拿捏的,不過氣可鼓不可泄,他隨手畫了一個大餅,道:「出家無家,飛升不歸,金仙插手下界的事千載難逢,當真逢上了,上麵自有人解決,無須三聖宗擋在前,筱道友大可放心。」


    筱雅枝會錯了意,以為他是暗示背後也有金仙撐腰,手握權柄,再怎麽鬧騰都有人兜著,不用在意佛門的背景,隻管放開手腳爭上一爭。不過這些話空口白牙,當不得真,她不敢拿主意,表示茲事重大,須得迴轉三聖宗向師尊稟告,由宗門定奪。


    申元邛無可無不可,隨手再落一子而已,能不能奠定勝局,要看運數,機會拋給了三聖宗,抓不住,日後也不要怨。筱雅枝有些坐立不安,喝完茶湯起身告辭,急於迴轉三聖宗,申元邛也不留她,送出澄心殿,忽聽山門外傳來一陣喧嘩,一個驚雷的聲音嗬斥道:「阿彌陀佛,孽障,你待往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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