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氣老祖尚在天庭之時,偶然聽到一則沒根沒據的傳聞,有人惡意中傷,說天帝業已為邪佞侵染,不複從前。當時他一笑了之,並未放在心上,然而一日朝議之時,左相伊龍子不知中了什麽邪,臉色鐵青,慷慨陳詞,勸說天帝迷途知返,莫要再一意孤行,背棄根本道法。他顯然察覺了什麽,冒死進諫,天帝有納言的雅量,頷首稱善,退朝後留下他細談,伊龍子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結果三日之後,伊龍子重歸殿上,絕口不提進諫之事,死心塌地輔佐天帝,愚忠得令人齒冷。


    血氣老祖道行不足,不知伊龍子此番進諫的深意,隻是無端覺得天庭令人窒息,一日比一日陰冷,一日比一日難熬,他原本就有去意,又目睹伊龍子前後判若兩人,心中更是起疑。恰好合和道人亦見微知著,偷偷找他商量,二人一合計,深覺天庭不可久留,當即尋了個空隙,腳底抹油溜往下界,當了一雙叛徒。


    迴到下界,猶如猛虎歸山,蛟龍入海,渾身三千六百毛孔,無一不舒服,血氣老祖這才察覺天庭的種種詭異,執道心許下宏願,從此與天庭一刀兩斷,再無瓜葛。此念一生,仿佛掙脫了無形的鎖鏈,停滯多時的道行蠢蠢欲動,令血氣老祖信心百倍,再無半點疑慮。


    此刻聽到申元邛說破“道法抵牾,不共戴天”八字,如洪鍾大呂,一語驚醒夢中


    人,惡意中傷也罷,邪佞侵染也罷,那是天帝所執道法,與己不合,這才是他叛出天庭的真正原因。血氣老祖念頭就此通達,乜了申元邛一眼,毫不猶豫道:“就依你所言,合則兩利,姑且聯手對付那青溪子!”


    當斷則斷,絕不拖泥帶水,申元邛對血氣老祖高看一眼,目光望向臨湖子,那廝像死魚一樣透不過氣來,血氣鎖鏈禁鎖要害,毫無還手之力。他微微眯起眼睛,道:“大敵將至,金仙一身血肉精元,對老祖是雪中送炭,不知此人的神魂,可否讓與我享用?”


    血氣老祖聞言微微一怔,他修持“血氣大法”,臨湖子的神魂確實是“雞肋”,為免遺留後患,還是斬草除根,徹底打滅了事。申元邛要去又有何用?金仙神魂強橫絕倫,莫不要一個失手,反被其奪舍!不過他既然開到口,想必有幾分把握,血氣老祖藝高人膽大,倒想看看對方能否折騰出一朵花來。


    他抬起左手,食指如匕首,狠狠刺入臨湖子眉心,攪了幾圈,緩緩向外拔去。臨湖子雙目緊閉,眼珠在眼皮下來迴轉動,手腳抽搐,身軀直挺挺亂擺,神魂為血氣所攝,被一根食指生生勾出。申元邛定睛望去,隻見一個寸許高的小人兒,眉眼與臨湖子分毫不差,惟妙惟肖,周身為血氣禁鎖,動彈不得,小臉上滿是驚恐之色。


    血氣老祖咧嘴一笑,枯瘦的手指將小人兒揉


    了幾下,隨手一拋,丟向申元邛。那神魂小人哪裏肯束手就擒,悶哼一聲,雙手合攏一處,飛快掐了幾個法訣,正待強行掙脫血氣的束縛,逃出生天,申元邛遞出“陽神劍”,劍尖刺中他眉心,如針尖輕輕一點,小人兒雙眼一翻,就此昏厥過去。


    這一劍看似輕描淡寫,申元邛實則如臨大敵,竭盡所能推動黃泉道法,探入神魂深處,將其製服。他自從迴到大夏,為修持“食餌術”第五層,專挑深山老林鑽,擒下大妖小妖,抽取神魂充當資糧,摸著石頭過河,也琢磨出一些手段。此番拿金仙神魂下手,實在是機會難得,不可輕易錯失,硬著頭皮試一迴“蛇吞象”,幸好沒有在血氣老祖眼皮底下露怯獻醜,反被他看輕。


    血氣老祖見他一劍鎮下金仙神魂,舉重若輕,遊刃有餘,心中倒有幾分佩服,之前數度铩羽而歸,倒不全是折在神劍之下,申元邛還是有幾分道行手段的,與之聯手,未必就是單方麵吃虧。他收迴目光,不去管他如何炮製神魂,專心致誌對付臨湖子的肉身,無有神魂主持,肉身隻是死物,血氣鎖鏈化作無數大蛇,大口大口吞噬著他的髒腑血肉,一股股暖流融入體內,血影由虛轉實,漸漸化作一臉色鐵青的陰沉書生。


    申元邛不敢托大,悄無聲息退入山林深處,尋了個安穩所在,先將禁鎖神魂小人的血氣逐一化去,


    毫不客氣占為己有。小人兒眉心裂開一線,如同開了第三隻豎眼,一團黃氣迴旋蕩漾,每轉一圈,神魂小人便沉入更深一層的夢境。在夢中,他看到無數星辰拱衛一片最深最黑的暗域,令他的心怦怦亂跳,迷失於其中,再也無法醒來。


    四下裏血雲越聚越濃,粘稠如泥漿,那是血氣老祖在吞噬臨湖子的肉身。申元邛深深吸了口氣,將神魂小人送到嘴角,叼住他一隻小手,白生生的牙齒上下合攏,用盡渾身氣力咬了下去,麵目扭曲,撕來扯去,直掙得麵紅耳赤,好不容易才吃到嘴裏。


    小人兒隻有寸許高,手更是小得可憐,還不夠塞牙縫,申元邛額頭青筋凸起,遊動如蛇,咬牙切齒嚼了半晌,才直著脖子咽下肚去。金仙神魂果然不同凡響,比起那些大妖小妖,判若雲泥,強橫了千百倍不止,饒是申元邛“食餌術”已修持到大成境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吞下一隻小手。小人兒遭此厄運,兀自沉睡不醒,根本不知自己深陷絕境,命在旦夕。


    時不我待,機不可失,盡管嚼得口齒酸軟,申元邛仍不停手,隻有吃到肚子裏才是自己的,金仙神魂留在手頭,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險,他揉了揉腮幫子,又撕扯下一條上臂,努力咀嚼起來。這是一場戰鬥,以黃泉道法鎮壓神魂,推動“食餌術”煉化資糧,申元邛沉默著吞噬著臨湖子,喉結上下


    滾動,雖然隻是他的神魂,卻與生人無異。他的腦海中歪歪斜斜寫滿了兩個字,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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