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迴想,那是一場慘痛的經曆,十世夫妻,一朝緣盡,碧霞子死於非命,申元邛如喪家之犬,惶惶然逃入深海,躲在龍鯨腹中苟延殘喘,但他並沒有哀怨,像一塊頑鐵,坦然接受命運的捶打。一路向西,去往大夏,申元邛暗中掠奪龍鯨的血肉精元,好端端一條龐然巨物,瘦得皮包骨頭,氣息奄奄,最終沉落在海底的泥沙中,再也浮不起來。


    身軀雖然孱弱不堪,意識卻依然桀驁不馴,申元邛正待棄之而去,心中忽然一動,“食餌術”自然而然生出變化,將龍鯨的神魂引入識海。識海之中乃是一片灰蒙蒙的虛空,無邊無垠,雲霧翻滾如潮,一條碩大無朋的龍鯨高高躍起,神完氣足,矯健如龍,又以雷霆萬鈞之勢重重落下,攪得識海動蕩不寧,與現世的萎靡判若雲泥。


    申元邛撫平動蕩,重演當日吞噬血氣老祖一道神念之舊事,將龍鯨的神魂打成碎片,逐一吞下。在識海之中,龍鯨束手縛腳,予取予奪,毫無還手之力,淪為他修持的資糧。“食餌術”將龍鯨神魂徐徐煉化,冥頑不靈的第五層竟有了一絲鬆動的跡象。申元邛心下了然,大成境地之後,繼續修持“食餌術”,須以神念神魂為資糧,此番拿龍鯨練手,歪打正著,碰巧指明了前途。


    他長身而起,伸手一劃,龍鯨屍身豁然分在兩旁,皮下白骨猙獰,血肉髒腑盡皆化為烏有。申元邛踏在白森森的顱骨之上,輕輕分開海水,身如利箭衝出海底,劍光一閃,消失在雲天之外,直奔大夏而去。過得大半日,“九幽化形針”才姍姍來遲,繞著龍鯨的屍身繞了數圈,仿佛被抽去了精氣神,懶洋洋浮於海麵,隨波逐流。


    又過了數日,青溪子跨赤頂玄羽鶴匆匆而至,收起“九幽化形針”,看過了沉在海底淤泥中的龍鯨屍骸,恍然大悟,原來那賊子是躲在大妖體內,借妖氣遮掩行跡,混淆視聽,這才避開“九幽化形針”的追查,僥幸躲入大夏。她舉目望向西方,視野盡頭是黑沉沉一線陸地,雲蒸霞蔚,地氣勃發,那裏是此界道法的緣起之地,海納百川,氣機冗雜,要將那賊子揪出來,更甚於大海撈針,平添一番手腳。


    她低頭沉思片刻,掐指算了一迴,從袖中摸出一道神符,翻來覆去折了數折,似獸非獸似鳥非鳥,從指間掙脫,才飛出數尺,便無風自燃,頃刻間燒作灰燼。青溪子在海邊靜靜等了數日,忽然心有所感,抬頭望向天際,卻見一道人禦風而來,麵如朗月,仙風道骨,飄飄然有出塵之姿。


    那道人落於下首,稽首見禮,自稱“臨湖子”,奉天庭敕令,來此界聽候差遣。青溪子問了幾句,果不其然,那臨湖子是此界飛升的金仙,與九天玄女師徒一脈傳承不同,他出身大夏數一數二的修真門派“三聖宗”。“三聖宗”持道門牛耳千餘載,厚積薄發,才出了臨湖子這麽一位金仙,著他來相助,事半功倍,省了她不少工夫。


    臨湖子入天庭不足百年,深知青溪子位高權重,神通廣大,姿態放得頗低,言談甚為恭敬。聞得天庭大敵遁入大夏,借地氣藏匿,不知所蹤,他心念數轉,擬了個章程,小心翼翼道來,正合青溪子心意,命他便宜行事,將賊子盡快找出來。


    臨湖子應諾一聲告辭而去,收斂起氣機,輕車熟路,徑直來到環湖山“三聖宗”,悄悄喚來宗主影道人,仔細叮囑了一迴。數日後,大敵入侵此界的消息如長了翅膀一般,傳遍大夏山山水水,道門佛門破天荒聯起手來,連俗世王朝都被驚動,布下天羅地網,四處打探消息。臨湖子坐鎮“三聖宗”月湖之下,像蜘蛛盤踞於網中央,宗門弟子往來奔走,將各方傳來的訊息層層上報,最終投入月湖,匯集到臨湖子手中。


    這一日,錫林山亂墳崗陰梟派覆滅的消息傳到“三聖宗”,臨湖子再三審視,隱隱察覺有異。


    那陰梟派乃是祭煉僵屍的邪宗,追本溯源,勉強算是道門旁支。百年前謹小慎微,躲在窮山惡水關門煉屍,甚少為禍人間,就算為禍人間,手腳也還算幹淨利索,道門睜一眼閉一眼,不去多計較,反倒是佛門禿驢打著降妖除魔的旗號,時不時前去騷擾一番,不令其坐大。


    陰梟派現任掌門陰督生是個厲害角色,年輕時撞了大運,連掘一十八處前代古墓,掘到一具綠毛僵屍,花了一甲子心血,煉成“飛天陰屍”,水火不侵,法器難傷,藉一己之力撐起陰梟派,令人刮目相看。陰梟派就此蓬勃興旺,高手層出不窮,到如今號稱“八百僵屍安天下”,氣焰不可一世,激起眾怒,“三聖宗”實在看不過去,有意清理門戶,沒想到彼輩一夜之間竟遭滅門。


    緊接著錫林山亂墳崗又傳來消息,陰梟派覆滅,所煉僵屍失去控製,四處為禍,方圓千裏之內生靈塗炭,佛道宗門盡被攻破,死傷慘重,僥幸逃出者寥寥無幾。“三聖宗”向來以道門之首自居,聞訊義憤填膺,影道人權衡利弊,遣宗門長老率一幹弟子前去除惡,不想黃鶴一去杳無音訊,反倒是供奉在祖師堂的命牌接二連三破碎,竟無一生還。


    三位資深長老,二十內門弟子,俱是宗門嫡傳精英,全軍覆滅,“三聖宗”元氣大傷,上下議論紛紛,不無腹誹。宗主影道人坐立不安,親自來到月湖旁,望著滿湖月光,粼粼漾漾,一時間有些進退失據。過了良久,他咬著牙跪倒在岸邊,將錫林山亂墳崗的變故一一道來,懇請師祖做主。


    湖水“嘩嘩”作響,倒卷而起,臨湖子踏波步出月湖,仰頭望了一眼,卻見夜空中那一輪皓月,隱隱蒙上一層兇戾的血色,心中不由一凜。血月升空,這是大兇之兆,他不覺皺起眉頭,猶豫再三,不願貿然驚動青溪子,當下淡淡吩咐幾句,化作一道清風,投錫林山亂墳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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