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有波折,結局卻不壞,大軍順利進駐臥龍山,軍中再也沒有不同的聲音,上下一心,背地裏再也沒有雜音,然而這些對契染而言都是旁枝末節,他獨坐於月光和星光下,細細迴想塗瑞鎮將的一舉一動,越發肯定他是迦耶一力打造的破局之刃。不同於轉輪、陰鄷、閻羅、幽都、郎祭鉤等天人出身的深淵主宰,塗瑞鎮將的意識受他控製,死心塌地,永不會叛,這是個棘手的對頭,上境大能若晝夜偷襲,死纏爛打,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到目前為止,雙方敵對爭鬥須控製一定的限度,迦耶不會輕易出此下策,率先突破底線,這是一柄雙刃劍,始作俑者將遭受無比激烈的反噬,沒有人承受得起。然則世事每每不盡人意,若塗瑞這等上境鎮將源源不絕誕世,形成一支無比強大的力量,他又該何以自處?魏天帝將法則之力、涅盤佛國、蓮台護法盡數讓渡給自己,是倚重,也是決斷,他必須在深淵站穩腳跟,三界是無論如何都迴不去的。


    一絲悲涼湧上心頭,契染靜靜望著山上山下魔物大軍,西華元君立於他身後,默默無語。這一刻,他感到無比孤單。孤單是強者的饗宴,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契染幡然醒悟,無關宿命,這是他的必經之途,登頂的道路太過狹窄,隻能一人獨行,容不下第二人。


    長夜過去,星月隱沒,數輪赤日升起,照亮深淵的天空,照亮陌生的臥龍山。滾滾烽煙再起,象兵鎮將親率魔物大軍馳入落日坪,沿途布下數道防線,疏而不漏,控攝百裏之地,像一把尖刀插入落日坪,搶占先機,引而不發。隨著象兵鎮將率先進駐落日坪,諸方勢力蠢蠢欲動,魔物大軍從四方匯聚,不約而同向落日坪挺進,醞釀著一場在所難免的大混戰。


    數日後,十鼎鎮將率百萬之眾出現在落日坪,尚未立穩腳跟,便遣使去往臥龍山,求見契染契將軍。臥龍山外層層布防,圍得水泄不通,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無有象兵鎮將之令,誰都不得任意通行,十鼎鎮將的使者被送入大營,由象兵先看上一眼,再行定奪。


    那使者身披黑袍,頭戴兜帽,麵目籠罩在陰影中,沉默寡言,身處千軍萬馬,卻視同等閑,旁的不說,單是這份心性就令人刮目相看。臥龍山下營盤中,篝火熊熊,象兵鎮將目視他良久,察覺其體內血氣雄渾如山海,絕非等閑之輩,打了個手勢命眾人退下,親自上前數步,客客氣氣道:“敢問閣下如何稱唿?”


    那使者“嘿嘿”笑了幾聲,毫不客氣道:“某家姓樓,此番奉命前來拜會,事關重大耽擱不起,速速通稟為好,免得誤了大事。”


    隻道姓樓,不肯透露根腳,象兵鎮將不覺皺起眉頭,慎重道:“幸會,樓上使此番孤身前來,可是奉十鼎將軍之命?”


    樓枯河有些不耐煩,翻著一雙怪眼,按捺下性子道:“十鼎何德何能差遣某家!你等做不了主,隻管去問契將軍!”話音未落,體內血氣一陣翻湧,法則之力噴薄欲出,毫不掩飾威脅之意。


    象兵鎮將沉默片刻,親自引了樓枯河去往臥龍山求見契將軍,途中恰逢白毛屍犼,見到樓枯河不禁大感意外,脫口道:“老樓,原來是你,別來無恙?這些年跟了昊皇混,氣色看上去不錯!”他背後有人撐腰,膽粗氣壯,口無遮攔,象兵聽者有意,頓時迴過神來,樓枯河是奉昊天之命前來拜會契將軍,難怪如此囂張,這麽說來,十鼎鎮將是聽命於昊天了?


    一口叫破底細,樓枯河哼了一聲,對白毛屍犼頗有不滿,但他是個心直口快的粗人,腦子裏少根筋,說什麽都是多餘,隻得勉強抽動臉頰,皮笑肉不笑,算是打了個招唿。白毛屍犼沒眼色,上前掀去兜帽,摟住樓枯河的肩膀,熱熱絡絡朝裏走,扯著嗓門唾沫亂飛,樓枯河早已不是當年的樓枯河,隻是在契染眼皮底下,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心中十分惱怒,卻又不便翻臉發作。象兵鎮將看在眼裏,暗覺好笑,白毛屍犼渾渾噩噩,他卻深知樓枯河執拿血氣法則,絕非等閑之輩,當下默默跟隨在後,冷眼旁觀,越琢磨越覺得心驚。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樓枯河遭此戲弄侮辱,竟生生隱忍下來,他究竟在忌憚些什麽?


    白毛屍犼乃是契染的坐騎,蠍子尾巴獨一份,平日裏在中軍橫著走,無人敢多言。樓枯河被他摟著一路長驅直入,踏入營寨,直到契染跟前才鬆開手,推了他一眼,示意其叩見大人。再度見到契染,恍若隔世,凍土冰原之上一場大戰,肉身潰敗,記憶猶新,樓枯河深吸一口氣,上前拱手見禮,澀然道:“某家樓平等,見過契將軍!”


    白毛屍犼“咦”了一聲,明明是樓枯河,為何自稱樓平等?旋即心生惱怒,這樓枯河不知天高地厚,在大人跟前隨便拱了拱手,如此桀驁想幹什麽?他正待跳將起來嗬斥,象兵鎮將輕輕咳嗽一聲,伸手搭在他肩頭拉了一把,目光示意他莫要輕舉妄動。白毛屍犼為之一怔,象兵鎮將統領百萬魔物大軍,如臂使指,放到哪裏都是厲害角色,聽他的總歸沒錯,當下順勢退後數步,瞪大了眼睛靜觀其變。


    契染踞坐於一方白石,四平八穩,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死灰複燃,枯木逢春,如今你是樓枯河,還是平等王?”


    一言道破天機,如此不留情麵,如刀割般鋒利,但他隻能生受下來。樓枯河不無唏噓,這些年得昊天扶持,總算重返上境,但比諸從前大為不如,隻得自嘲道:“契將軍見笑了,平等王雖生猶死,苟延殘喘罷了……將軍跟前無須相瞞,樓枯河魂飛魄散,隻留一具軀殼,幸存於世的是樓平等……”


    白毛屍犼這才迴過神來,嚇了一大跳,忍不住迴頭看了象兵鎮將一眼,嘴唇開合,無聲地問了一句,象兵臉色凝重,頷首確認,沒錯,借樓枯河軀殼死而複生,正是深淵三皇六王中的平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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