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棲鶴內心深處異常矛盾,甚至隱隱有所抵觸,身為覆海宗掌門,率眾迴援不周山,固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與此同時,他也肩負宗門薪盡火傳的重任,不可貿然行事,令宗門精銳毀於一旦。權衡再三,支棲鶴點了沙擒龍的名,命其日夜兼程,先行一步打探消息,以保全有用之身為第一要務,無論發生什麽,切莫衝動。


    沙擒龍藝高人膽大,劍遁如飛,匆匆去而複返,麵色凝重,帶迴兩個消息。最壞的預感終於成為現實,不周山護山大陣蕩然無存,天崩地裂,宗門淪為一片廢墟,覆海宗弟子死難不計其數,唯有“劍閣”尚且完好。沙擒龍隻在外圍遊弋,隱身於山林之中,極目遠眺不周山,未曾察覺敵蹤,他懷疑彼輩業已離去。


    支棲鶴雙眉緊皺,沙擒龍帶迴的消息有好有壞,局麵似乎並未崩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沙擒龍看出師兄的為難,略加忖度,主動請纓道:“掌門師兄,待我入山一探,投石問路,事若不諧,還請師兄以大局為重。”


    支棲鶴看了他一眼,心知肚明,天外來敵不可以常理度之,小師弟是暗示他務必忍辱負重,以宗門續存為第一要務,其他虛名都可放在一旁。他長歎一聲,拍拍師弟的肩膀,黯然神傷。沙擒龍心中一鬆,知道掌門師兄接受了現實,也不枉他孤身涉險,臨去之前,他猶豫了一瞬,終於沒說什麽。


    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沙擒龍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禦劍遁飛而去,再度奔赴不周山。這一次他兜了數圈,故意露出一些動靜,耐心等了許久,不見對方有所反應,冒險迴到宗門,小心翼翼尋找幸存者。踏遍每一處廢墟,每一個角落,摧毀覆海宗的大敵已然遠離,不周山是一座空山,沙擒龍費了一番手腳,才在廢墟下找到十餘同門,灰頭土臉,沉默寡言,麻木的表情下掩埋著火山。


    沙擒龍在覆海派威信甚高,他將同門組織起來,兵分數路,一麵搜尋幸存者,一麵收斂屍海山塌了,還能再立,屋倒了,還能再建,隻要人沒事,宗門仍有崛起的希望。足足花費一天一夜,將不周山整個犁了一遍,沙擒龍心中無比淒涼,這一場劫難中幸免於難的同門,連同雜役弟子算在內,尚不足十分之一。護山大陣潰散的一刹,不周山被生生削去一截,震波席卷,死者骨折筋斷,髒腑成泥,根本無從抵抗,屍骸殘缺不全,一眼望不到頭。


    一手釀成這場慘禍的罪魁禍首,非是旁人,正是來自天外的大敵羅妖皇,他臉上一道傷疤從眉貫穿到頜,猙獰如蜈蚣,眾目睽睽,絕不會認錯。


    沙擒龍安撫下同門,留下幾瓶丹藥,獨自去往“劍閣”一探。不周山地覆天翻,沒有一處囫圇完好,唯獨絕壁之上的“劍閣”,崢嶸巍峨一如往昔,看上去不曾被戰火波及。沙擒龍才剛踏入“劍閣”,心中驀地一沉,禁製蕩然無存,有人長驅直入,予取予奪。“劍閣”乃覆海宗要地,劍訣法器,曆代祖師的牌位,盡藏於此,沙擒龍心急如焚,匆匆檢視一迴,見一切完好無缺,隻少了三層供桌上一柄“罪己劍”,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劍閣”事關重大,他不敢擅自做主,當下放出一柄飛劍,留下暗記,向掌門師兄傳訊。過得大半日,劍光蜂擁而至,覆海宗掌門支棲鶴攜一幹門人迴到不周山,停駐於半空,早望見屍橫遍野,滿目瘡痍,一時間怔怔說不出話來。沙擒龍禦劍迎上前,顧不得寒暄,請掌門師兄先去“劍閣”檢點失物,支棲鶴驟聞此事,臉色大變,命眾人分頭收拾殘局,隻喚上師妹戚虹,隨沙擒龍匆匆去往“劍閣”。


    三人循木梯登上“劍閣”二層,支棲鶴忽然停下腳步,仰頭望向屋頂千百飛劍,死氣沉沉,紋絲不動,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戚虹順著他的目光望了一眼,低低道:“來敵破除禁製,取走了‘萬仞劍’。”她的聲音低沉如大弦,微微顫動,別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力量。


    “劍閣”內並無外人,沙師弟戚師妹是他最為倚重的左臂右膀,無須相瞞,支棲鶴苦笑道:“隻怕未必是被人取走那‘萬仞劍’早已誕下劍靈,桀驁不馴,一心擺脫最後一重禁製的束縛,棄不周山而去此番得外人相助,終於得償所願”


    戚虹看了掌門師兄一眼,問道:“這‘萬仞劍’舊主,卻是何人?”她雖知此劍乃覆海宗萬劍之首,來曆不凡,卻從未聽說劍主究竟是誰,連打聽念頭都沒有轉過,似乎將這一切視作理所當然。


    支棲鶴道:“我覆海派有一位前輩大能,一劍斬破天地重關,飛升上界,留下此劍鎮守‘劍閣’。那位上尊姓‘宗’,名‘齊藤’,‘劍閣’三層供有他的靈位。”


    戚虹看了師兄一眼,好生納悶,師兄是從哪裏知曉這些隱秘的?為何這些年從未提起過一言半語?她心知其中定有蹊蹺,微一沉吟,道:“飛劍少上一兩柄尚不打緊,日後找迴來就是,三層收藏諸多弟子的心頭血,至關緊要,不容有失1


    覆海宗慣例,弟子入門之時,入“劍閣”三層祭拜曆代祖師,奉上一滴心頭血,待其劍訣大成,可再登“劍閣”三層,收迴心頭血,並求得一枚玉簡參悟三個時辰,所得多寡,各憑機緣。支棲鶴得師妹提醒,心中打了個咯噔,匆忙登上木梯來到“劍閣”三層,眸光凝處,見供桌之上隻少了一柄“罪己劍”,香爐和玉盂俱在,似乎還有人上過三炷香,餘燼仍在。戚虹與沙擒龍抬頭望去,隻見居中最高處有一靈牌,上書“上尊長老宗齊藤之位”九字,隻是尋常墨跡,毫無靈性可言。


    支棲鶴招唿戚虹上前來,道:“師妹,你且清點一下,精血是否有缺1


    戚虹捏定法訣,施展一道神通,雙眸放出絲絲毫光,玉盂內心頭血蕩漾轉動,瞬息放緩百十倍,形狀不一,色澤各異,落在戚虹眼中,纖毫畢現,清點下來數目分毫不差。她收了神通,朝掌門師兄頷首示意,支棲鶴長舒一口氣,後輩門人的心頭精血,若落在有心人手裏,難免會種下禍根,釀成大禍,羅妖皇心高氣傲,看不上這般小伎倆,亦是不幸中的大幸。


    轉念一想,精血雖在,這些弟子多半身死道消,不存於世,一時間不禁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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