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交談許久,羅霰雖未挑明,實則暗示“長生寨”此番主動出擊,也是迫不得已,天成石支撐了億萬年,早已腐朽不堪,石髓幾近枯竭,再也不能遏製鬼靈的進逼,他們不得不另謀出路,在大裂穀中尋一落腳之地。下界萬萬是去不成的,姑且不論天地排斥,重關阻隔,遁入下界意味著被困於牢籠,喪失唾手可得的延壽之物,權衡利弊,他們決定留在“大裂穀”與鬼靈繼續對峙,與其老死,不如戰死。


    “長生寨”二主事八庭柱難得意見一致,生死攸關,既然無法守成,那就隻有向外開拓,故此他們兵分三路,房遏雲一路,杜獄王一路,羅霰一路,彼此遙相唿應,互通有無,在“大裂穀”中尋找機會。率先發難的是妖皇羅霰,半途伏擊辟風族,屠滅四位長老並一幹後輩族人,奪下一枚上族令符,此舉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三十三下族以弋族和裂骨族為首,向辟風族發起挑戰,以下犯上,欲取而代之,其餘上族覬覦“陰陽壑”新辟下界的好處,有意縱容,將辟風族推到懸崖邊緣,搖搖欲墜。


    杜獄王一路也打算落井下石,向辟風族下手,薑狸撞上虢族一行純屬意外,然而誰都沒有想到,火勢才起便被瓢潑大雨澆滅,下手之人竟是辟風族新聘的外姓長老魏十七。消息一傳開,“長生寨”捅了馬蜂窩,眾人紛紛向妖皇羅霰詢問,如此了得的人物,怎地會站在辟風族一邊?羅霰不知枉費多少口舌才解釋清楚,魏十七並非他的黨羽,道不同不相為謀,大道朝天各走半邊,但言語總歸蒼白無力,說的聽的都不能十分滿意。


    羅霰已經足夠高估魏十七的戰力,卻沒想到強橫到這等程度,屠滅上族長老下族族長,如屠一狗耳!不過既然已經分道揚鑣,也隻能退而求其次,羅霰鄭重問道:“覆水難收,道友既然為辟風族長老,會否對‘長生寨’不利?”


    魏十七避而不談,悠悠道:“新辟下界乃萬眾矚目,重中之重,眼下無人會顧及‘長生寨’,道友若有意引眾闖入下界,難免淪為眾矢之的,指望從下界撈到足夠好處,不如退一步為好。”


    這卻是他從未動過的念頭,羅霰不禁喃喃道:“退一步?如何退?往哪裏退?”


    魏十七道:“道友手中這一枚上族令符,可否隨意處置,無須顧及房、杜二位主事?”


    羅霰漸漸明白了他的用意,雙眉一挑,嗬嗬笑道:“老夫親手奪下之物,豈容他人置喙,主事非是寨主,‘長生寨’也不由房遏雲和杜獄王說了算!”


    魏十七道:“既然如此,道友不妨將令符獻於上族,求一無主之地落腳,換取三百年平安,互不相擾,待到‘田獵期’過後,是去是留,各憑手段。”


    羅霰深深看了他一眼,隱隱覺得此策可行,不求獵場,求一無主之地,約定互不相擾,幽冥二族或許不放在眼裏,剝易族瀝血族卻多半會答允,否則的話,“田獵期”還須調撥人手看護獵場,以防“長生寨”騷擾,得不償失。他低頭琢磨片刻,頷首道:“確實可行,不過尚須斟酌。”


    魏十七道:“得失利弊,道友自拿主意。”彼此的心意都已明了,他朝羅霰拱拱手,飄然而去,漸行漸遠。羅霰目送他消失在視野之外,長歎一聲,心知今日一別,從此形同陌路,長生寨與辟風族水火不容,當年的情分煙消雲散,如無意外,再也沒有攜手的可能了。然而魏十七卻有一點說錯了,他並非“雖非庭柱,勝似庭柱”,而是“雖非主事,勝似主事”,妖皇掌控了長生寨近四成戰力,連天狐老祖與陰鬼鶴都低頭服軟,瞻馬首,附驥尾,成為他最得力的兩個手下。


    但這還遠遠不夠,眼下他的對手並非上七族,而是房遏雲和杜獄王。


    魏十七迴轉洞府,靜靜思忖往事,心如古井不波。當初飛升上界之時,不知鬼靈域深淺,他原打算引妖皇奧援,乃至暫往“長生寨”落腳,借助眾人之力立穩腳跟,然而這一路走來,修持突飛猛進,血氣神域漸臻於完滿,得以執掌一部血氣法則,此界堪為他對手者,已寥寥無幾。幽族龐潮生不經意露了口風,靈域並無真正的上境大能,龐結庵與龔定勢操縱靈域,另有玄機,十有八九與“通靈殿”脫不開幹係。


    待到此間事了,鎮道之寶再無動靜,他便往“通靈殿”一行,誰都不得相阻。


    諸族人手陸續來到“陰陽壑”,辟風族早有準備,開辟了足夠的洞府以供落腳,隨著時日推移,“清靈之氣”鼓蕩而出,入口的範圍已縮小至方圓百裏,然而下界遲遲未能錨定,猶如魚兒始終不上鉤。“清靈之氣”彌漫籠罩,諸族鬼靈焦躁不安,已爆發了好幾場小規模衝突,嶽丁象四處救火,好言相勸,忙得焦頭爛額,比誰都著急,生怕鬧出亂子來,壞了族長的大計。


    這一日,魏十七攜李一禾、嶽守中等去往“盤蛇淵”,將師喜子縋入“裂穀之底”尋寶。他以血氣傾注師喜子體內,抵擋黑暗吞噬,保住五感不失,師喜子抓緊時間四下裏搜尋,沒有尋得冥石,卻采到一團黏糊糊滑膩膩的泥塊,觸手冰涼,微有腥臭氣息,沒由來令人毛骨悚然。師喜子隱約察覺此物有異,強忍著惡心將其攜出“盤蛇淵”,才迴到“通幽寶笩”上,便扭頭大嘔,連苦膽水都吐了出來。


    吐歸吐,她沒有撒手將那泥塊丟迴“盤蛇淵”。


    嶽守中暗暗吃驚,魏長老手段何其了得,師喜子第二次縋入“裂穀之底”,非但平安歸來,連意識都從始至終保持清醒,不過那一團令人作嘔的泥塊又是什麽東西?他伸長頭頸端詳了半天,茫然不識,魏十七拂袖將其收去,師喜子長長舒了口氣,厭惡地看了看手掌,不顧一切用力搓揉,連皮都磨去一層,鮮血滲出,兀自不停手。


    嶽守中暗暗記在心裏,打算迴去後即刻向巡守嶽丁象稟告,身為大人心腹,此乃應有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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