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佑的退縮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紀剛揮動雙股短叉,奮力將長劍蕩開,腳底抹油,倏忽後掠數丈。劍長叉短,焦百戰追之莫及,隻能衝著一幹小雜兵痛下殺手,紓解胸中憤懣。一場單方麵的屠戮臨近尾聲,連“玉佛”紀佑都被江上柳一招脫手劍擊殺,僥幸逃過一劫的,隻得寥寥數人。


    周軻逐一逼問活口,連問三四人,終於碰到軟骨頭,自承是飲馬幫莫州分舵舵主紀剛的手下,奉命伏擊來敵,個中緣由一概不知。周軻聞言胸中忽然一鬆,不是天龍幫就好,得罪了誰都不要得罪羊護,死了這許多人,動靜非小,他們是萬萬進不得檀州城了,一場彌天大禍消散於無形,便是江上柳也說不出什麽話來。


    江上柳顯然也想通了這一節,親自提劍一一滅口,臉色陰沉,有些拿不定主意。正猶豫的當兒,忽聽得踉踉蹌蹌的腳步聲,舉目望去,紀剛竟去而複返,鼻青眼腫,滿臉淤血,如發怒的雄獅一般,惡狠狠撲上前來。焦百戰正中下懷,挺劍上前,與其戰作一團,這一番交手,紀剛奮不顧身,以命搏命,竟壓得他落在下風,令他心中暗驚,不知他吃錯了什麽藥。


    周軻心中打了個咯噔,嘴裏泛起苦澀的味道,山丘之後,一清道人推著輪椅緩緩上前,其上坐了一人,膝上橫置一劍,正是不久前放他一條活路的郭傳鱗,目光冷冷投向他們,就像望著幾個死人。


    江上柳眯起眼睛打量了半晌,向周軻問道:“師弟,此人可是你門下的記名弟子羊護?”


    周軻澀然道:“是,也不是。”


    江上柳迴錯了意,以為小師弟意指羊護已被逐出合川穀,不再是華山門人,沒有留心言外之意。他右手縮入袖中,緊緊扣住一物,謹慎道:“燕師弟,你將這叛徒拿下,莫要傷了性命。”燕平蕪答應一聲,持劍上前去,周軻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江師兄,此人道術了得,不可力敵!”


    江上柳置若罔聞,要麽是根本


    不信他所言,要麽是用燕平蕪試探一二,周軻暗暗歎息,心底騰起一陣絕望,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投,郭傳鱗殺閔仲椿,殺“鐵龍”宋點,何等心狠手辣,今日一戰,隻怕兇多吉少。


    燕平蕪稍一躊躇,不見師兄言語,催動輕功,足不點地飛身撲去,長劍嗡嗡顫抖,劍尖晃出點點寒芒,飄飛如流螢,將對方籠在劍勢之內。一清道人眼觀鼻鼻觀心,推著輪椅繼續前行,燕平蕪一咬牙,虛招化作實招,劍光一凝,直刺他胸腹要害。


    這一招攻守兼備,暗藏殺機,隱含了七八個變化,燕平蕪深信小師弟武功眼光,留了幾分力,隻道縱不能克敵,亦可全身而退,哪知對方將膝上劍鞘一拍,一柄利劍脫鞘飛出,隻一掠,便將他連人帶劍斬為兩截,屍身倒在血泊中,手腳兀自不停抽搐。


    魏十七伸手接住毒龍劍,緩緩抬起眼眸,平靜如水,無情亦如水。周軻一顆心頓時拔涼,這不是凡俗的武功,卻與飛劍有幾分相仿,最慘烈的結局,最深沉的噩夢,一時盡到眼前,他又該如何是好?紀剛唿唿喝喝,奮不顧身與焦百戰纏鬥不休,二人唿吸沉重,氣力漸衰,身上鮮血飛灑,兀自以傷換傷,誰都不肯退後半步。


    輪椅碾過屍骸,碾過鮮血,一步步逼近來,周軻望了師兄一眼,卻見他衣袖微微顫抖,那一劍翩若驚鴻,稍縱即逝,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劍法練得再登峰造極,又如何擋得住道法飛劍?江上柳幡然驚醒,右手揮出,將掌心之物猛地擲將出去,渾身精元仿佛被此物生生奪去小半,刹那間老了二十載,腰背佝僂,鬢角斑白,臉上多出無數皺紋。


    一枚拇指大小的骷髏頭脫手飛出,驟然凝滯於空中,微微一顫,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漲至栲栳大小,眼眶中燃起兩團陰火,下頜骨“哢哢”開合,鬼哭狼嚎,繞著魏十七作勢欲撲。周軻大吃一驚,鬼氣森森,定是旁門左道,師兄如何會這等邪術?是了,是掌門師尊留與他的保命手段!周軻驀地記


    起大師兄李一翥,難不成他是撞破了師尊修煉邪術,才被殺人滅口的?師尊他……他……莫非……


    毒龍劍再度出鞘,一道精魂來迴遊動,摧枯拉朽,將骷髏頭一一斬破,劍嘯綿綿不絕,穿雲裂帛,響徹四野。魏十七伸手一指,毒龍劍作勢欲去,彭光橋下“嘩啦”一聲水響,華山掌門厲軾手持“太嶽神劍”踏水而出,頭戴鐵冠,身著道袍,胸前掛了一串骷髏佛珠,儼然是一左道邪修。


    周軻目瞪口呆,師尊竟然是修道人,身懷邪術,藏身於黑柳河中,隱忍不發,坐視燕師兄被郭傳鱗飛劍分屍,一切都亂了套,他腦中混亂不堪,諸般念頭此起彼伏,隻覺內心深處有什麽東西轟然坍塌,喃喃自語道:“華山派完了……”


    毒龍劍懸於空中,蓄勢待發,厲軾如臨大敵,沉聲道:“你究竟是誰人?”


    魏十七將劍訣一引,毒龍劍破空飛出,殺伐淩厲,朝空無一人處斬落,卻聽有人“咦”了一聲,妖氣衝天而起,一道耀眼的刀光炸將開來,與毒龍劍硬拚一記,竟僵持不下。虛空如水波蕩漾,一個高大的身影踏入血水中,虎首人身,淵渟嶽峙,目不轉睛盯著魏十七,目中流露出猶疑之色。


    江上柳後背冷汗涔涔,一步步向後退去,厲軾隨手撤下胸前一串骷髏佛珠,揚手一撒,骷髏頭四散飛舞,嘎嘎作響,眼孔之中飄出一個個青麵獠牙的厲鬼,嗅到生人的氣息,如癲似狂,直撲血肉之軀。可憐,江上柳周軻焦百戰紀剛都是練武之人,血氣旺盛,被厲鬼鑽入體內,什麽劍法氣功都無濟於事,頹然倒地不起,轉眼隻剩一具幹癟的白骨皮囊。


    厲軾要殺人滅口,殺得都是他的親傳弟子,魏十七袖手旁觀,也不阻攔。眼前一幕似曾相識,他頓時記起葛嶺鎮赤龍鏢局的舊事,頷首道:“原來是你!”


    那虎首人身,以白虎刀氣抵住毒龍劍的大妖,正是滄嶺虎妖封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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