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耀祖款待遠道而來的鄧茂,可謂下足本錢,動足腦筋,主廚是從太白樓請來的劉大家,燒得一手地道的淮揚菜,堪稱揚州一絕。揚州的習俗,把技藝高超的廚娘稱為大家,鹽商富豪宴請貴賓,爭相邀請名噪一時的廚娘,以此誇耀。古人雲“食色性也”,在煙花揚州城,廚娘和名妓都是眾人追捧的對象。


    這次在賀府掌廚,劉大家隻做了四個主菜,清燉蟹粉獅子頭、三套鴨、水晶肴肉和梁溪脆鱔,其餘的配菜,都交給侄女劉荷處置。她早有隱退之意,有心在達官貴人麵前推出劉荷,接替自己執掌太白樓。


    宴席的規模不大,知府大人是主,鄧茂鄧將軍是賓,作陪的有魏通判和郭教頭。鄧茂隻帶了兩個親兵,輕車簡從,席間稍嫌冷清,賀知府原本打算召幾個清客作陪,但魏通判覺得不妥,鄧茂是武人,向來瞧不起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請他們來吟詩作對,反倒壞了氣氛。


    不請就不請,賀知府也不在意,隻要把郭教頭引薦給鄧將軍,他的目的就達到了。文武稟性各異,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也就罷了,要找到彼此都感興趣的話題,實在不容易,像魏通判這樣兩邊都吃得開的人物,打著燈籠都難找。


    鄧茂顯然對郭傳鱗更感興趣,酒過三巡,客套話說完,直截了當道:“聽魏通判說起,郭教頭出身江湖,不知拜入哪一門派?”


    無論華山派還是青城派,都不便放到台麵上,郭傳鱗不易察覺地瞥了魏通判一眼,除卻在簾後偷看偷聽的賀蘭不算,在座三人,唯有魏文濤最讓人放心不下,但他要贏得鄧茂的好感和信任,就不能吞吞吐吐打馬虎眼。


    郭傳鱗避重就輕道:“名門大派擇徒甚嚴,雜役,記名,真傳,嫡係,色色不同,有天壤之別,大抵真傳弟子以上,才有師父悉心指點,學到真功夫。郭某沒這運數,到處亂投亂混,沒個長性,學了幾招華山派的劍法,一點青城派的功夫,三腳貓,東拚西湊,上不得台麵。”


    鄧茂久在軍中,對江湖門派所知不多,華山派聲名顯赫,有所耳聞,青城派覆滅已久,卻是第一次聽說,他好奇道:“嗯,恕鄧某孤陋寡聞,不知青城派與那華山派相比又如何?”


    笑容可掬,道:“鄧將軍,菜都沒有上齊,你就急著要離席,知府大人特地請了太白樓的劉大家,一番心血可白費了。”嘴裏說著客套話,心中卻犯起了嘀咕,當日在邗軍大營中,鄧茂沉穩老練,頗有城府,怎地到了賀府,一談起武功,就如此衝動?果然,他是衝著郭教頭來的,畢竟是少年心性,遇到喜好之事,就難以自製。


    鄧茂愣了一下,朝賀耀祖拱手道:“一介武夫,隻會舞刀弄槍,讓大人見笑了。”


    賀耀祖撚著胡須笑道:“哪裏哪裏,鄧將軍這才是性情中人。”心中卻暗暗嗤笑,這些武人,灌了幾杯黃湯,一言不合就動手,毫無斯文可言,他卻不想文人灌了幾杯黃湯,也是一言不合就吟詩,脫帽露頂,瘋瘋癲癲,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眾人歸席坐下,彼此又熱絡了幾分,鄧茂意氣風發,一個勁地向三人敬酒,賀知府不勝酒力,淺嚐則止,魏文濤和郭傳鱗都是酒到杯幹,如同喝白開水,軍中最重豪氣,鄧將軍心情舒暢,越發將他們引為知己。


    上完壓軸的四道主菜,劉大家引著劉荷奉上熱辣的醒酒湯,略帶矜持,與眾人一一見禮,等著知府大人引薦。鄧茂與郭傳鱗一見如故,正談得入港,被劉大家打斷,心中有幾分不悅。賀知府笑道:“鄧將軍,這位就是太白樓的劉大家,今天的四道主菜,你覺得怎麽樣?”


    鄧茂胡亂點點頭道:“味道還不錯,就是太精細了,不過癮。有沒有上好的肥牛肉,切五斤來?”


    劉大家臉色大變,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賀知府甩甩袖子,示意她退下,心想:“那位鄧將軍賣相英武,骨子裏就是個軍漢,請了劉大家來獻藝,真是媚眼做給瞎子看——是我失算了!”


    簾後的賀蘭握住嘴巴笑彎了腰,連肚子都笑疼了,這位鄧將軍真是個妙人,知府的宴席上端出五斤肥牛肉——真為劉大家不值!


    劉荷抿嘴微笑,拉著劉大家的衣袖悄悄退下,心想:“就是這個道理,如果不體察客人的嗜好,用心未必討得好,地道的淮揚菜也不是每個人都欣賞,鄧將軍顯然更喜歡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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