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翥不在,李七弦充當半個主人,好生款待遠道而來的秦榕“小師妹”,在樹蔭下吃了一頓簡單的便飯,炒青菜,炒豆腐,炒肉絲,炒雞蛋,外加一大鍋白米飯。郭傳鱗和李七弦都是舊相識,洪鯤脾氣好,與秦榕有過數麵之緣,不生分,沒有同門長輩在場,四人說說笑笑,無拘無束。


    雖然隻是幾盤簡單的炒菜,但滋味都很特別,不知不覺,秦榕比往常多添了半碗飯。


    李七弦笑道:“怎麽樣,咱們落雁峰的夥食不差吧?”


    秦榕放下筷子猜測道:“是特地從外麵請的大廚吧,能把簡單的飯菜做出特別的味道,返璞歸真,了不起!”


    李七弦道:“什麽大廚——是我爹好說歹說,從山下挖來的夥夫,原本在米商後廚幫忙,就會燒些家常菜!”


    “家常菜也了不起,平常才見真知,李師伯的眼光果然高明!”


    “這話你跟爹爹去說,他肯定喜歡聽!”


    郭傳鱗不緊不慢地扒完第三碗飯,插嘴道:“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不過飯是飯的滋味,菜是菜的滋味而已,隻要材料好,火候恰到好處,食物的本味勝過一切調味。”


    秦榕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這是李師伯的真知灼見吧?”


    李七弦扁扁嘴道:“就知道照搬我爹的話,討師父歡心,也要看看他在不在場!”


    郭傳鱗笑笑,沒有反駁師妹。往事浮上心頭,他心中不無淒涼,其實,還漏了一條,最好的調味,那就是饑餓。秦榕忽然有些嫉妒,看他們說話那麽隨便,那麽親昵,自己倒像個局外人——不過在這裏,她本來就是局外人。


    日頭才過正午,李一翥就匆匆趕迴落雁峰,他滿麵風塵,衣袍被荊棘撕開好幾道口子,眉頭緊鎖在一起,臉色頗為難看,顯然遇到了棘手的事,心事重重。


    “爹,你這是怎麽了?”李七弦把衣袍上的荊棘條摘下來,拍去他身


    上的土灰。


    李一翥擺擺手道:“沒事,我急著迴來,從後山翻上來的。”落雁峰的後山極其陡峭,石縫裏長滿一蓬蓬刺人的荊棘,連靈巧的猿猴都無法攀爬,若非急迫,他不會選擇那條捷徑。李七弦微微蹙起眉頭,有外人在,她也不便多問,隻能按捺下擔心。


    秦榕乖巧地上前拜見李師伯,雙手奉上一通書信,李一翥神情稍和,溫言問了幾句,得知她已拜在馮師妹門下,收為嫡傳門人,大為寬慰,和顏悅色勉勵了幾句,這才展開書信,匆匆一過。馮笛在信中提及,得掌門應允,已收秦榕為徒,不日將至落雁峰行拜師之禮,她另有俗務在身,遣徒兒先行一步,托李一翥照顧一二。


    馮師妹偏生在這節骨眼上將秦榕遣來,平添三分麻煩,李一翥心中雖有些為難,麵上不動聲色,思忖片刻,轉頭吩咐徒弟女兒簡單收拾一下,隨他去合川穀走一趟,小住兩三日。


    秦榕聞弦歌知雅意,她來得不巧,李師伯處正好有事,於是起身告辭別去。李一翥擺擺手,馮師妹既然把徒弟托付給自己,自當照應妥當,他命秦榕與李七弦等同去,彼此也好有個照應,切莫自作主張落了單。秦榕察言辨色,李師伯似乎在擔心些什麽,“落了單”三字意有所指,難不成有外敵悄悄潛入了華山?華山派極講究長幼之節,既然師伯這麽說,她無從置疑,隻能遵從。


    李七弦見氣氛有些沉悶,向秦榕使個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小心問道:“爹爹,出了什麽事?怎地突然要去合川穀小住?”


    “丫頭,別多問,我自有道理!”李一翥心情急躁,語氣也有些生硬。他很少在女兒麵前流露情緒,李七弦心知一定有大事發生,不敢多問,迴屋匆匆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打個小包袱挎在肩頭,拿了慣用的長劍,會合眾人動身。


    李一翥當先大步而行,五人沿著“之”字形的山路逶迤下山,穿過一片茂密的黑鬆林,迂迴繞到合川穀。


    合川穀離落雁峰後山不遠,是華山派掌門


    厲軾的六弟子周軻修行之地,他入門較晚,一直由李一翥代師傳藝,感情極好,對大師兄也極為敬重。聽聞大師兄帶著幾名弟子遠道而來,急忙親自出穀相迎。


    在合川穀口的涼亭裏,他遇到了李一翥一行,笑容可掬迎上前,招唿道:“師兄,多日未見,今天怎麽有空來看望小弟?”


    李一翥拍拍他的肩,輕描淡寫道:“要出山去辦點事,這幾個弟子無人看顧,先在你那兒住兩天,要麻煩師弟照應一下了。”


    “師兄何必見外,包在小弟身上,定不會委屈他們!對了,沒什麽急事的話,進穀去喝杯熱茶,歇歇腳再動身?”周軻心思縝密,知道必有意外發生,否則的話,師兄不會把門下弟子送到合川穀暫住,他有意跟李一翥多說幾句,探聽點風聲。


    “不了,我這就走。”李一翥微一猶豫,湊到周軻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周軻頓時臉色大變,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


    李一翥目光掃過眾人,咳嗽一聲道:“那個,傳鱗,你且跟我走一趟吧!”


    郭傳鱗心中一怔,忙答應一聲,向師叔、師兄和師妹一一道別,跟著師父往山外走去。他很識趣,李一翥挑明,他什麽都不問,像個鋸了嘴的悶葫蘆。秦榕目送二人遠去,目光隻在郭傳鱗後背上打轉,她忽然覺得無比孤單,天地之間,似乎隻剩下她一個人。


    夕陽西下,合川穀的涼亭越來越遠,已經望不見周軻一行的身影,李一翥背著手問道:“知道為什麽帶你去,而不是洪鯤嗎?”


    郭傳鱗道:“請師父明示。”


    李一翥長長歎了口氣,道:“你當過兵,殺過人,見過世麵,洪鯤從小跟著我練劍,是個什麽都不懂的雛兒。華山派……這次有大麻煩了!”


    雛兒?師父是什麽意思?郭傳鱗聽得沒頭沒腦,毛骨悚然,一個念頭忽然閃過腦海,師父所說的大麻煩,定與他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糾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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