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在息條山的半匹狼屍,很快被狼妖的徒子徒孫發覺,大爺身死人手,屍骨不全,這是潑天大禍事,彼輩嚇得小心肝撲通撲通亂跳,忙不迭把丁大有的遺骸送迴滄嶺地穴。寅將軍瞞不住,隻得道明前因後果,自承失察,以致折了一員大將,懇請封使君降罪。


    封使君沉吟良久,並未處罰寅將軍,隻命他交還血胎,略作小懲。寅將軍鬆了口氣,心中的懊惱無以言表,早知道就不捅這個馬蜂窩了,結果非但沒能出氣,反葬送了丁大有,封使君麵上沒有十分責備,恐怕是暗暗記了一筆。


    然而令寅將軍始料未及的是,此事還沒有完,他無可奈何放手,卻有人主動找上門來,將舊事重提。


    來人是一個五大三粗的頭陀,油光鋥亮一個腦袋,腮邊頜下胡子蜷曲,胸前掛一串玉佛珠,細看卻分明是一顆顆藥水洗煉的骷髏頭,縮至拇指大小,白森森寒磣人。那頭陀也知曉滄嶺地穴是有主之地,談吐甚是客氣,寅將軍卻察覺他客氣中頗有自傲,顯然非是尋常之輩,並不擅自做主,請他在地穴外稍候,自去稟告封使君。


    寅將軍的謹慎沒有白費,封使君聽了那頭陀的形貌,沉吟良久,親自起身出迎,命寅將軍備下酒肉,好生款待。


    月上山巔,妖氣氤氳,封使君與那頭陀分主客坐定,飲血酒,吞血食,隨意說些閑話,寅將軍聽出他們交情匪淺,乃是未得道前的舊相識,心中猜測那頭陀亦是開智的大妖,隻是一時半刻窺不破底細。


    酒過三巡,那頭陀轉入正題,原來六十年前,他投入西域金剛門,當了一名供奉,賜名“八指頭陀”,修煉佛法,將一身妖氣盡數隱去,得了莫大的好處。封使君心中哂笑,什麽“八指頭陀”,他本是一頭四爪青狼,“八指”雲雲,暗合四爪之數罷了。


    那八指頭陀也知道瞞不過封使君,一笑了之,喝下杯中血酒,進而道明來意。原來妖皇有意拓展妖域,恰逢地發殺機,龍蛇起陸,金剛門主


    暗中扶持趙伯海,染指中原膏腴之地,待時機合適,振臂一唿,挾妖物大軍攻打仙城。眼下趙伯海占了穀梁城,止步於夾關,他奉金剛門門主差遣,暗中助他一臂之力,隻是孤掌難鳴,故此來找封使君。


    昔日仙主與妖皇達成默契,以滄嶺為界,東西八百裏人妖混雜,各憑手段爭鬥。隨著仙城強勢崛起,妖物勢力消減,大梁國兵出夾關,修築城池,步步為營,一步步將疆域推向滄嶺。封使君因地穴得道,不願棄了根本,於是收斂爪牙,韜光養晦,以免引來仙城征討,隻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修道人還沒出現,金剛門倒先找上了門。


    不過金剛門主決意拓展妖域,當時得了妖皇默許,他擋不住,也無法置身事外,封使君沉吟良久,道:“這是妖皇征辟,還是頭陀的意思?”


    八指頭陀嗬嗬笑道:“老兄,不是我小看你,妖皇何等尊貴,說起你我的名頭,便是汙了他老人家的耳。實話跟你說,是我擅作主張,途經滄嶺,順路跟你打個招唿,透個底,你若不願也無妨,隻是人妖紛爭,滄嶺乃百戰之地,斷無獨善其身的可能,這一節你可要想清楚。”


    封使君明白他的意思,道:“然則頭陀意欲何為?”


    八指頭陀道:“金剛門中有一後輩弟子,卻是人族出身,投入趙伯海麾下,為其奔走打探消息,數日前傳來警訊,陷落在葛嶺鎮中,我欲將他救出,問明夾關情勢。”


    封使君心念數轉,沉吟道:“夾關可有仙城的修道人駐守?”


    八指頭陀笑道:“封使君果然洞若觀火,據門主夜觀天象,有劍修吞吐劍氣,引動星光蕩漾,氣象不凡,當是華山宗的路數。”


    封使君看了他一眼,心道:“劍修來去如電,殺伐第一,難怪他不願孤身涉險。不過華山宗的路數……倒是應了那樁過節……”


    八指頭陀察言辨色,試探道:“封使君莫不是聽說了什麽?”


    封使君道:“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他略略說了幾句,寅虎、丁狼二妖先後在息條山遇挫,前者失了一條前臂,後者毀去半匹肉身,下手之人乃是趙伯海麾下一叛兵,姓郭名傳鱗,此子被華山派夤夜擄去,就此不知所蹤。滄嶺地穴出了這麽大的事,他豈能再裝聾作啞,封使君明麵上安撫下寅將軍,暗中卷一陣妖風,親自去穀梁城走了一趟,迷了了幾個叛兵,將前因後果打聽清楚。華山派乃是華山宗扶持的下宗,一在仙城,一在江湖,二者幹係非淺,華山派擄去郭傳鱗,當是此人身懷異寶,可入仙城修道。


    八指頭陀亦想到了這一節,恍然大悟道:“原來那華山宗的劍修,是為收徒得寶而來的,難怪,仙城之人最熱衷幹這勾當!”


    封使君沒有再猶豫,沉聲道:“既然妖皇有意拓展妖域,金剛門為前驅,吾身處滄嶺,首當其衝,願為馬前卒,先行探路開道。”眼下夾關隻有一名華山宗的劍修駐守,仙城修道人尚未傾巢而出,為王前驅衝殺一陣,最好吃點皮肉虧,受點不輕不重的傷,再退迴來就沒人多說什麽了。


    八指頭陀心中一喜,拊掌道:“有老兄相助,定可一鼓作氣拿下夾關!嘿嘿,兩軍交戰,死傷在所難免,你我多得些血食,也是應有之意,若能擒下華山宗的劍修,煉成血胎大藥,可是難得的大補之物……”


    封使君搖首道:“擒下劍修談何容易,他若要走,你我如何留得住?”


    八指頭陀獰笑道:“他不是為收徒而來的嗎?先擒了那姓郭的叛兵,一根根手指扭斷,一塊塊肉割下來,看他忍不忍得住!”


    封使君頓記起息條山中騰起那一股兇戾之氣,心中暗暗冷笑,郭傳鱗身上寶物多半是一宗殺伐利器,小瞧了他,保不定打鷹反被鷹啄眼,吃個大虧。他也不去提醒八指頭陀,血胎大藥也罷,殺伐利器也罷,既然撞上了,兩個人分何如一個人獨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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