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得真切,那眉眼,那神態,那氣息,即便是燒成了灰也認得出來,最初的深淵之子,古佛迦耶終於迴歸深淵。魏十七眼中星雲退去,剩下一片曠遠幽深的星域,左眼亮起一顆兇星,血光萌發,是為十惡命星,右眼亮起又一顆兇星,一主二伴,是為大陵五,在他雙眸注視下,過往因緣變化,昭然若揭,他心如明鏡,隱隱望見天機的演變。


    物極必反,否極泰來,佛法當興,道法當滅,天帝的種種努力,終是水中月,鏡中花,夢中影。


    仿佛為了印證他心中所想,迦耶垂下眼簾,朝他深深看了一眼,百丈金身急劇縮小,由虛轉實,一步跨出大陣,踏上了深淵的土地。他會轉身來,朝管虢公合十作禮,見過深淵意誌的化身,拂動衣袖,七十二枚血舍利魚貫而出,投入大陣,涸澤而漁,榨幹最後一絲威能,魔氣氤氳而起,勾勒出變幻莫測的輪廓,一個身影浮現於虛空,麵目模糊,氣息深沉。


    他化自在天魔王波旬,終於跨出了最關鍵的一步,真身穿越界壁,降臨於深淵。功行愈深厚,深淵的排斥愈強橫,迦耶耗盡一百零八枚血舍利,才將波旬接引至深淵,在棋局之上落下的最後一子。


    一百零八枚血舍利齊齊炸開,傳送大陣煙消雲散,風屏穀地動山搖,塌毀了大半,北地風雪再無遮擋,席卷而至,一時間天昏地暗,鬼哭狼嚎。迦耶宣一聲佛號,金身大放光明,緩緩舉起右手,施無畏印,腦後顯出一輪佛光,刹那間風偃雪止,彤雲滾滾撥開,湧出四輪赤日。


    管虢公仰頭望向深淵的天空,四輪赤日,昭示著昊天、伏嶽、北冥、轉輪四皇,深淵之底人心各異,非是鐵板一塊,若他們齊心合力,豈有他可趁之機?


    魔氣滾滾向內塌陷,鑄就天魔之軀,波旬睜開一雙空蕩蕩的雙眼,起心意一喚,遠在千萬裏之外,魔女正追隨周吉高飛遠走,忽然心有所動,驚唿一聲,化作一道天魔氣,翩若驚鴻,矯若遊龍,倏忽破空飛去,投入波旬右眼之中,化作一枚漆黑的瞳仁。一十三員魔將


    感應到魔主的召喚,立馬扭頭奔赴風屏穀,剩下周吉孤零零一撥,立於茫茫冰原之上,身旁沒了魔女指引,心中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塊。


    當年波旬深居他化自在天,隱隱察覺大變之局,以左右雙眼化作兩魔女,一女先投入迦耶座下,一女後投入天庭為質,借以窺探天機。迦耶以無上佛法點化魔女,與魔主暗通款曲,及至魏十七飛升天庭,變數落入棋局,他命魔女追隨周吉,傳下天魔書,曆千百劫,始終不離不棄,助其參悟小神通,洗煉眷屬,於一十八魔將外,別立一支勢力,投入深淵,置下一招後手。深淵主宰神通廣大,血戰九死一生,若魏十七不幸隕落,則周吉應運而起,尚有一線迴寰餘地。


    當年處心積慮落下的一子,終成為一招廢棋,魏十七於深淵成就十惡星軀,操縱法則,另辟蹊徑,憑一己之力,推演無上域界神通,生生跳出棋局,成為推動變局的落子之人,其中的利弊得失,迦耶看不清,猜不透,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魔王波旬不願留下芥蒂,毫不猶豫收迴右眼,棄周吉不顧,而對左眼所化的離暗不聞不問,足以表明傾向。


    如魏十七當真看重離暗,便是以左眼相贈又何妨!


    魏十七合上雙眼,停了數息緩緩睜開,眸中雙星已隱沒不見。管虢公上前與迦耶、波旬招唿,全不以深淵之主自居,他空有意誌,尚未取迴本源偉力,深淵的鐵律是弱肉強食,勝者為王,無有強橫的實力,一切都是枉然。樊隗悄悄挪動腳步,靠近魏十七一邊,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本能地覺著,迦耶與波旬都不可深交,反倒是魏十七劫了他的鎮將樊鴟,又劫了他的鎮柱藏兵,算不上欠人情,也有幾分香火情,或許可以打打交道。


    雖然因深淵意誌走到了一起,但他們各懷心思,也不是鐵板一塊。


    血戰方興未艾,昊天等絕不容他們從容壯大,來自深淵之底的第一波反撲隨時都可能殺到,管虢公居中合縱連橫,四巨頭很快達成一致,迦耶護送管虢公,魏十七、樊隗


    、波旬各自收攏麾下大軍,取道東行,遙相唿應,一路收服鎮將,去往東方日出之地,聚於參天巨桑之下,相機而動,突入深淵之底,奪取本源偉力。


    計議定當,各自收攏麾下兵將,兵荒馬亂鬧騰了一陣,小摩擦小衝突不斷,彼此罵罵咧咧,威脅來威脅去,終於安定下來。倉穀糜打聽得形勢急轉,交戰雙方握手言和,風屏穀中的老弱病殘,誰都沒有去招唿,他心中惴惴不安,待要找柯軛牛商量一二,卻見他早引了山鶇、閻虎、閻狼及一幹親信,悄無聲息往穀外摸去。


    倉穀糜腦中靈光一閃,急忙攆了上去,攔住柯軛牛問個明白,果不其然,他們腰杆子硬了,決意投舊主而去。他肚子裏轉著念頭,柯軛牛的舊主卻也不是生麵孔,當年與契染聯袂南下,頗有交情,眼下正無路可走,不如投上前求個收留,該不會被拒之門外。一不做二不休,倉穀糜瞪起一雙銅鈴大的眼睛,甕聲甕氣,沒費幾句話就說服了柯軛牛,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風屏穀外,魏十七召集起兵馬,重加整編,命藏兵鎮將為前鋒,以姬勝男、烏照為副手,領一支偏師,樊鴟坐鎮中軍,以魔女離暗、南明小主為副手,胡觸、鄧犁、施旋豹三將各領一支精銳,管大椿統禦魔獸。他手下缺少獨當一麵帥才,無論是樊鴟還是藏兵,與樊拔山相比,都有所不及,不過深淵之中,堪與樊拔山相提並論的,又能有幾人?


    長空萬裏,殘陽似血,九瘴獸王足踏五彩瘴氣,穩穩浮於空中,魏十七立於其背,舉目遠望,樊隗麾下大軍整飭肅穆,令行禁止,魔物天性桀驁,被樊拔山調教得如此聽話,非常人所能及。正觀望之際,屠真跨雲紋黑豹疾馳而至,言說倉穀糜與柯軛牛引了一幹手下,押送血食前來酬軍,欲投靠主人,鞍前馬後供驅使,風裏風裏去,雨裏雨裏去,但憑吩咐,絕無二話。


    九瘴獸王瞪大了眼睛,覺得這幾句話好生耳熟,似乎在什麽地方聽過,琢磨了半天,張張嘴,忽然覺得有點難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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