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數日,當暮色濃鬱之時,鬼牙將穿山越嶺,如一縷幽影,來到了高崖之上。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別重逢,西陵主心情複雜,難以言說,同為南明山中的妖王,當初一同對抗山濤,一同低頭服軟,彼此間知根知底,無須再試探來試探去。他不禁長歎一聲,澀然道:“沒想到,竟淪落到這等地步……”這些日子的歎息,比過去百年都多,“淪落”二字道出了他的心聲。


    鬼牙將對他的際遇了如指掌,蓮花峰內波詭雲譎,多一個幫手就多一分把握,他上前拍拍西陵主的肩膀,多年前並肩抗爭的情形又浮現於眼前。不管怎樣,同為南明山魔獸一族,西陵主從不落井下石,在這一點上,他還是信得過的,反倒是那瞎了眼的管虢公,須得小心提防一二。


    鬼牙將沉默寡言,不善言辭,迎送寒暄全由趙千瞳代勞,傳言在南明山東,趙千瞳算半個主人,他答允下的事,十有八九可行,半個主人雖是一句戲言,由此可見他的分量。不過西陵主心中清楚,趙千瞳隻是鬼牙將的影子,比傀儡稍好一些,入南明小主這等刺頭,也就是在萬獸穀中招搖,放在南明山東,早就被鬼牙將拔掉了,咬人的狗不叫喚,那家夥手段著實狠辣,相比之下,他可以算得上宅心仁厚了。


    簡大聾大軍駐防,早被摸得一清二楚,存心硬闖也不是什麽難事,為免打草驚蛇,引來強敵矚目,鬼牙將找到了一條崎嶇小徑,從刺天峰渡過百丈天塹,從西北角突入蓮花峰。趙千瞳深諳地理,細細解說了一番,南明山綿延十萬裏,大體分東中西三段,刺天峰是中段第一高峰,雪線以上氣候惡劣,人跡罕至,不知從何時起,凍結了一座冰雪天橋,與蓮花峰相接,橋下深不見底,據說直通深淵之底。


    鬼牙將心高氣傲,卻有自知之明,旁人也就罷了,但草窠、郎祭鉤、陳聃豈可小覷,即便與西陵主聯手,遇到其中任一人,也不過堪堪自保而已,思忖再三,決意避開他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覺潛入蓮花峰,先窺探一下虛實再說。


    南方


    本命血氣究竟有沒有迴歸南疆,誰都說不清,當赤日流火,天降異兆,他人疑神疑鬼,坐立不安,連陳聃都遣血奴趕往落風穀打探消息,結果鬧了個灰頭土臉。鬼牙將卻是明白人,他有十足的把握,本命血氣仍在山濤手中,未曾撒手放歸。


    深淵主宰俱親手凝煉的寄托之物,賜予部屬小心保管,一則可引動投影降世,二則鬥戰之際,有諸般妙用。南方之主山濤凝煉的寄托之物與眾不同,乃是一枚拇指大小的棗核,非金非玉,非石非木,兩頭尖尖,中腹鼓大,刻有百十個米粒大小的血符,正在鬼牙將手中。南疆三將,哈千目資質欠缺,管虢公身負暗傷,簡大聾野心勃勃,俱非合適的人選,山濤最終看中了鬼牙將,賜下血符棗核,命他在南明山休養生息,待棗核上血符盡皆亮起,便是本命血氣迴歸之時,屆時可往蓮花峰尋覓機緣。


    隻是連山濤都沒想到,南方本命血氣竟吸引了這麽多目光,連昊天和轉輪王都在暗中掰了下手腕。


    計議定當,一行四人穿山越嶺,朝刺天峰疾馳而去,管虢公眸子為神通反噬,重創不能視物,進退行動卻不受影響,鬼牙將等幹脆放開腳力,疾行一日一夜,來到刺天峰腳下。四下裏鬆濤唿嘯,荒涼淒冷,仰頭望去,山頭白皚皚一片,冰雪耀眼,狂風淩厲,不時掀起一團團雪霧,翻來滾去,如龍如蛇。


    刺天峰下,有一支偏師駐紮,扼守住進山的關隘,尋常魔獸自然難以逾越,但鬼牙將一行來說,不過稍費些手腳而已。待到夜色降臨,月黑風高,山間風聲如鬼哭狼嚎,四人各展神通,以烏雲遮蔽形跡,從空中飛遁,徑直投入刺天峰中,縱有守夜的兵卒於高處了望,亦看不穿鬼牙將布下的遮眼術。


    然而刺天峰並未安穩之地,血戰既起,南疆已無一塊安穩之地。鬼牙將探過路,當先穿行於密林,向山巔攀去,西陵主等落後丈許,尾隨其後,才行出一炷香的工夫,頭頂枝葉婆娑,無數宿鳥亂蓬蓬飛起,尖叫聲迴蕩於空山,驚動了駐紮於山腳下的偏師,火光一團


    團亮起。


    西陵主不覺皺起眉頭,舉目望去,卻見參天古樹如紙紮竹編一般轟然倒下,現出一具黝黑高大的身軀,揮動十餘條觸手,舞得密不透風,鬼牙將化作一道虛影,忽進忽退,卻似鬼魅一般。是遊弋在外的異物,不知怎地摸到刺天峰中,被他們驚動,暴起傷人。西陵主審時度勢,眼下不是從容觀戰的時機,需施展雷霆手段,盡快將其擊潰,免得誤了大事。


    鬼牙將繞行數圈,接連出手,勢大力沉,將對方打倒在地,但異物天生克製血氣,皮糙肉厚,經打經挨,沒事人一般,觸手一卷一扯,便重新立起。西陵主窺得空隙,箭一般竄將出去,五指按處,霹靂一聲響,雷電之力化作一柄長槍,捅入異物後腰,鬼牙將倏忽上前,提起右掌插入那異物腹中,生生剜出一顆漆黑的命核,隨手捏得粉碎。那異物頹然癱倒,觸手盡皆化作飛灰,身軀潰散,黑煙滾滾而起,被電光一絞而滅。


    趙千瞳搶上數步,沉聲道:“山下兵將已被驚動,速速離開方是上策。”


    鬼牙將微一頷首,朝西陵主打個手勢,率先登山而去,西陵主迴頭望了一眼,山下數道火龍逶迤而來,直如燒山一般,一頭赤額猛鷲張開雙翅撲喇喇飛起,背上立了一將,血氣外放化作甲胄,手持一柄丈八長矛,目光炯炯如星,顯然是簡大聾麾下有名有姓的裨將,不是什麽蝦兵蟹將阿貓阿狗。


    既然露了形跡,也就無須再遮遮掩掩,西陵主五指一收一放,一道五色劫雷當空劈下,巨響聲中,那裨將被劈個正著,吭都沒吭一聲,就一頭栽下高空,赤額猛鷲更不濟事,被雷電劈成焦炭,四分五裂,當場斃命。


    頭領墜地,生死未明,兵卒齊聲呐喊,救人的救人,縱火的縱火,天幹物燥,刺天峰腳下騰起熊熊烈火,迅速向上蔓延。趙千瞳低低咒罵了一句,簡大聾練兵果然有幾分手段,事出倉促,彼輩的應對迅捷狠毒,可圈可點,原想暗中潛入蓮花峰,如今也隻能明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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