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番激戰,由暗轉明,平等王的目光已投向此地,斷不可久留,三人匆匆紮了個大木筏,推進伏波江中,濤生濤滅,順流而下,走得極為穩當。


    當麵鑼對麵鼓,有話說開就好,放在心裏天長日久,難免滋生芥蒂,契染深知這個道理,眉頭一皺,流露出三分好奇,三分介意,神情煞是複雜,猶豫片刻,坦坦蕩蕩問起鎮將鎮柱的來曆。魏十七早有腹稿,不緊不慢解說了幾句,隻道當日在百歲穀中,他繞到石壁後潛入藏兵洞,目睹西方之主樊隗連折兩根鎮柱,以奇氣催熟藏兵鎮柱,火中取栗,而後跳出深淵飛升脫去,樊鴟失了存身之地,行將崩解,被他趁亂收入青銅鎮柱,歪打正著,平添了一得力臂助。


    契染將信將疑,嘖嘖稱奇,他曾親入藏兵洞,為天地偉力逐出,深知其中的兇險,不過“以奇氣催熟藏兵鎮柱”乃是深淵隱秘,知者寥寥無幾,韓十八若非親眼目睹,斷然猜不到,誤打誤撞收取樊鴟,當是確有其事。這一路行來,旁觀者清,此人神通固然了得,更為運數所終,每每逢兇化吉,連克強敵,福緣深厚。運數一事虛無縹緲,信則有,不信則無,契染向來不甚放在心上,眼下看來,冥冥中自有天意,也由不得他不信。


    莫瀾在旁一一聽在耳中,若有所思,下意識瞥了契染一眼,見他微微頷首,心中拿得定主意,自不必她多言。


    契染心中念頭數轉,開口索要青銅鎮柱一觀,魏十七正要聽他的意見,大大方方遞到對方手中,任其細看。龍蛇纏繞,神韻天成,細微處纖毫畢現,與深淵鎮柱迥異,契染心無旁騖揣摩了許久,推測道:“此乃仿照深淵鎮柱打造的寶物,內藏一小洞天,別具匠心,可惜無有奇氣,不堪衍化兵將。”


    一言中的,魏十七並不意外,隨口道:“深淵鎮柱乃天成之寶,豈可由外力打造,這青銅鎮柱不過是三界之地收納妖獸的容器,以‘鎮柱’名之,巧合而已。”


    “不是巧合!”契染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道,“奇氣乃洞天本源所在,不得鎮柱溫養,終有散失之時,樊隗為催熟藏兵鎮柱,毀去樊鴟容身之所,幸賴有這青銅鎮柱,才苟延殘喘至今……”他語氣一頓,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危言聳聽,樊鴟力戰兇獸,殺出殺進,哪裏是什麽“苟延殘喘”,生龍活虎精神得很!


    話說出口,收是收不迴來了,契染麵不改色,又道:“這青銅鎮柱雖是仿造之器,卻也有深淵鎮柱幾分妙用,奇氣雖不得溫養壯大,可免散逸之虞,亦數難得,不知此物出於何人之手?”


    魏十七想了想道:“當初在天庭之時,這青銅鎮柱收於廣恆殿中,見者甚眾,並非什麽稀罕器物,至於其跟腳來曆,卻未曾聽聞過。”


    契染搖了搖頭,小心翼翼摩挲著青銅鎮柱,心中暗暗轉著念頭,打造鎮柱徒具其形不難,難就難在收納奇氣,渾然天成。此非巧合,定有所本,早在樊隗之前,深淵便有人攜鎮柱去往三界之地,借能工巧匠之手,仿製一二,留在了天庭。究竟是誰人有這等手段,攜鎮柱脫離深淵,行此隱秘之舉?他心中隱隱有所猜測,事關重大,不敢妄自透露風聲。


    他將青銅鎮柱交還魏十七,叮囑道:“鎮柱難得,鎮將可遇不可求,韓將軍好生收藏此物,切勿大意,覬覦這鎮柱的勁敵,絕不在少數。”


    魏十七微微一笑,旁敲側擊問起祭煉鎮柱的始末,契染沒有起疑心,隻道他不死心,意欲將仿造之物洗煉為真正的深淵鎮柱,此事異想天開,絕無半點可行,他也不直接說破,略略提了幾句血氣之火祭煉之法,對方果然知難而退,不再深究下去。


    西天殘照如火如荼,江流迴旋,木筏一瀉千裏,兩岸猿聲淒涼,一聲接一聲,三人不再言語,各自想著心事。


    祭煉鎮柱的關鍵,果然在血氣之火,將鎮柱納入深淵之軀,身作鼎爐,血肉為薪,推動血氣之火層層祭煉,非一日之功。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祭煉鎮柱不止一途,傳承亦大相徑庭,契染語焉不詳,將諸般手法訣要一帶而過,倒也並非出於藏私,隻是覺得無用細談。


    管中窺豹,見微知著,魏十七詳加推衍,便知這是一條難以企及的死路,深淵之軀血氣之火乃是祭煉鎮柱的基石,無視深淵法則逆天強為,得不償失。如此看來,藏兵鎮柱倒成了燙手的山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留在手上終究是一樁潛在的禍患。


    正琢磨著如何處置藏兵鎮柱,右腕忽然一陣熾熱,血舍利手鏈劇烈震蕩,越收越緊,深深勒入肌膚中。魏十七心頭一跳,緩緩起身,頭頂十惡命星悄然浮現,播撒血光,眸中星雲轉動,將四下裏動靜盡收眼底。


    血舍利手鏈的感應愈發強烈,前所未有的強烈,魏十七五指屈伸,筆直指向伏波江深處,江水深不可測,黑暗深處,似乎潛伏著一頭大家夥,正分開波濤,徐徐迫近來。


    隔得雖遠,動靜卻一點都不小,契染莫瀾雙雙警醒,霍地站起身來,凝神細察,隱約窺得一團含混不清的血氣,翻來滾去,忽大忽小,氣息十分古怪。伏波江與天淵河齊名,水底孕育兇物異獸之屬,不足為奇,不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若是流年不利,再撞上一頭盤蛇穀兇獸,哭都每處哭去。


    水下不同於陸上,許多手段施展不出,一身戰力要打個大折扣,契染眼光四掃,木筏正位於江心,為急流挾裹而下,快如利箭,他不覺皺起眉頭,伸出右足輕輕踏下,鼓蕩血氣,欲將木筏推往岸邊,留一條退路。不想血氣撞入江水,似被什麽東西一口吞去,消散於無形,他臉色微變,朝莫瀾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小心提防,切莫大意。


    數十息後,江水忽然停止湧流,風平浪靜,波瀾不驚,如一塊混濁的琉璃,木筏停滯於江心,吱吱嘎嘎咿咿呀呀,不堪重負,隨時都會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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