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蛇盤穀腹地,行不多時,峽穀再次開闊,草木蔥蘢,蛇蟲出沒,與之前的穀地大體相仿,規模略小,也沒有那許多歧路岔路。三人停下腳步,側耳傾聽,不見兇獸追上前,不約而同鬆了口氣。契染跟隨轉輪王日久,耳聞目濡,知曉許多秘聞,他推測盤踞於地下攔路剪徑的兇獸,乃是地脈中滋生的魔物,被拘於原地,未能行動自如,雖然對血氣孜孜以求,卻也明白細水長流,不能涸澤而漁的道理,否則的話,誰都不從蛇盤穀經過,勢必一無所得。


    經此一戰,兇獸浮出水麵,蛇盤穀毀作一片廢墟,南北為天塹阻隔,要麽冒險翻越鳥不渡山,要麽多繞上數千萬裏,平添了許多風險與波折。不過這又是誰的錯呢?契染有些發愁,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筆賬,大概會算在他們三個頭上吧!


    管他呢!火燒眉毛,且顧眼下,隻要奪得南方本命血氣,一舉躋身深淵主宰行列,區區蛇盤穀,又有哪個不長眼不長腦的蠢貨,會揪住不放,跟他理論個子醜寅卯出來。不過若爭奪本命血氣失利呢?契染心中打了個咯噔,將不詳的預感逐出腦海,此事隻能成,不能敗,不成功……不成功的話,那就隻好灰溜溜潛迴北地,躲進深山老林避個百十年風頭再說……


    長途跋涉,莫瀾神采奕奕,絲毫不見之前的孱弱,十惡星力裹住毒質,滴水不漏,她估摸著小心不去觸動,至少可禁錮二十載。換句話說,這二十年中,她無有掣肘之患,大可肆無忌憚全力出手,這樣的感覺,念茲在茲,暌違已久。


    之前一場大戰,雖非曠日持久,消耗卻委實不小,不過魏十七並未坐定歇息,而是抓緊時間在穀地中掃蕩,收集那些一無所用的草木蛇蟲,在契、莫二人看來,純粹是浪費時間精力,不過對方既然有此嗜好,他們也樂見其成,定定心心養精蓄銳,以應對即將到來的未知威脅。


    是誰?在哪裏?想幹什麽?除了挑動猿群試探一迴,就此收迴爪牙,銷聲匿跡,手段之高明,行事之果決,絕非尋常人物,契染與莫瀾細細商議,將深淵主宰麾下的將領一個個排查過來,雖有幾個懷疑的對象,卻始終未能確認。鳥不渡山不得爭鬥,這是深淵之眾經曆血的教訓才達成的共識,一旦遠離地脈,血氣不受羈絆,那就有的打了,但凡有些腦子,絕不會放過這等好機會,任他們輕易離開。出得蛇盤穀的一刹,才是揭開謎團的時候,易地而處,契染也會如此安排。


    魏十七卻沒有擔這許多心思,在這片開闊的穀地中,他另有發現。


    原本隻打算采集一些草木蛇蟲,留待日後由“深淵之子”一一辨認,交給雷火童子雷四靈煉器煉丹,不無小補,不想遇到了意外之喜。自踏入鳥不渡山,右腕上的血舍利手鏈似被地脈氣息壓製,狀若死物,直到此刻才有激烈反應,熾熱如火,深深勒進皮肉,不停震顫,似乎在敦促他切勿錯過機緣。


    契染莫瀾遠在視野之外,四下裏空無一人,唯聞風聲滑過草葉,沙沙作響,魏十七聽著自己的心跳,似乎快了些許,患得患失,不無期待。這樣的感覺,已經多久沒有遇到了?凝煉分身,飛升天庭,過去的記憶,凡人的情緒,漸漸離他而去,他已經很久沒有鬆弛下來,把心神沉入“一芥洞天”,漫步在那座鋼筋混凝土的森林,以近乎虔誠的心情懷念什麽了。


    魏十七慢慢伸出手去,四下裏試探方位,感受著血舍利手鏈的細微異動,舉步向前行去。


    這是一個有修行,有神通,有佛魔,有大能的世界,對上位者而言,忠誠是弱者的遊戲,信任是一種奢侈的浪費,隻要足夠強大,就不懼背叛,利益的交還明明白白攤在台麵上,做出選擇,承擔後果,不怨天,不尤人,就像命運一樣。這是一條崎嶇漫長的道路,歧途,誘惑,陷阱,踏錯一步,萬劫不複,他一路恪守本心,砥礪前行,對追隨他的部屬,不會平白攫取,也不會寬赦背叛,對傷害他的人,潛伏隱忍,磨礪爪牙,遲早要殘忍地報複迴來。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血舍利手鏈指引著他一步步去往穀地深處,在一處隱蔽的草窠中,魏十七看到了三枚血舍利,安安靜靜躺在草葉間,血光閃動,左右搖晃。


    佛法無邊,前觀五百年,後觀五百年,迦耶古佛布下的暗線,他是線上的人偶,局中的棋子,在不知不覺中任人操縱擺布。魏十七探出右手,心念動處,血絲驟然收緊,掌心張開一團翻滾的血氣,將血舍利攝入掌中,隨手納入手鏈,係作一串。


    深淵開辟之初,有焚天之火從天而降,燒結萬物,神佛為之殞身,骨殖化作血舍利,散落各處,入得深淵後,魏十七留意搜尋,先後得了九枚,串作手鏈,係於右腕。血舍利非是凡物,大山沉默不語,地脈置若罔聞,這一刻,他的心在顫抖,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暗示他,引誘他,催促他。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送上門的三枚血舍利,是偶然的巧遇,還是命運的安排?魏十七沉默良久,腦海中那一篇莫名而來的法訣如一條山澗溪流,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行於當行,止於不可不止。九枚血舍利,不多不少,暗合祭煉的起點,法訣印入意識,參悟多時,水到渠成,魏十七瞬息明白過來,深淵之物,終須深淵血氣祭煉,此刻羈留於蛇盤穀,隻能紙上談兵一迴,來日離開鳥不渡山,方是他踏出第一步之時。


    從三界到深淵,迦耶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他是一枚至關重要的棋子,但身為局中棋子的,並不止他一人。魏十七若有所思,拇指掐動一枚枚血舍利,觸手冰涼,有棱有角,每轉過一圈,心中的念頭便明了一分,仿佛蒙塵的明鏡,漸生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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