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染久居人下,以輕浮跳脫遮掩內心的焦慮和急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從不在他人麵前流露真性情,莫瀾卻不然,雖為女子,卻大有男子氣概,一言一行順從心意,不加掩飾,不過她的不加掩飾,並非欠卻思量,而是心高氣傲,不屑掩飾。與她彎彎繞繞兜圈子,耍暗示,純屬浪費時間,契染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力邀莫瀾同行,一路也可有個照應,待到得九瘴穀,再做計議。


    莫瀾為壓製體內劇毒,一身神通隻剩小半,契染的提議,怎麽看都是她占便宜,當即應允下來。既然已經欠下了救命的人情,幹脆再多欠些,日後設法一並還清,絕不拖泥帶水,至於清還的法子,她早有思量,契染種氣尚佳,模樣也不惡,借個種,為他生個天人,一個不夠就生兩個,也算是兩清了。


    莫瀾肚子裏的念頭,契染並不清楚,見她毫不見外,一口答應下來,他心中暗暗竊喜,又為莫瀾引薦魏十七,著實誇了他幾句,隱約暗示,河穀內那條地龍王神通廣大,全靠魏十七出手,才將其一舉殲滅。


    魏十七打量了她幾眼,對契染的眼光不以為然,英氣颯爽的女子他見多了,莫瀾颯爽得過了頭,女生男相,魏十七估計,天人之間相互吸引,外貌隻在其次,血氣相合才是關鍵,倒也怪不得契染。


    莫瀾向魏十七略一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唿,三人聚於一處,商議南下的路徑,莫瀾之前做足了功課,展開一張獸皮堪輿圖,以朱筆標注出山川大河的位置,粗略歸粗略,有此指引,遠勝沒頭蒼蠅亂撞。


    莫瀾手指在獸皮上劃出一道彎折的曲線,道:“此去九瘴穀,如要避開諸多絕地死地,需多繞不少路途,往緊裏算,即使沿途不耽擱,至少也要三十載光景。”


    契染看了魏十七一眼,見他老神在在,一副以自己馬首是瞻的模樣,稍一猶豫,道:“韓將軍有一飛舟,擊空遁行,可省去不少工夫。”


    深淵之中少有飛遁之器,這一節莫瀾未曾料到,她凝神想了片刻,搖首道:“即便有飛舟代步,亦需避開絕地死地,一旦陷入其中,能否順利脫身不說,浪費的時日不可預計,如無必要,不如繞行為妥。”


    契染深以為然,有了莫瀾這塊擋箭牌,與其飛臨絕地死地,不如從諸方勢力的地盤借道,彼此無有衝突,姿態再放低些,看在轉輪王和陰酆王的麵子上,彼輩也不至於十分撕破臉,至於哪些不知趣的家夥,真當他三人是好欺負的軟柿子,不敢下狠手立威麽?


    魏十七默默不語,隻管聽二人計議,契染見怪不怪,莫瀾心中卻有幾分好奇,部屬不像部屬,客卿不像客卿,二人的關係透著蹊蹺,她隱隱覺得,契染倚重此人,卻又不無顧忌。


    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莫瀾最為在意的是盡早祛除體內劇毒,不論契染打的是什麽主意,得此二人同行,九瘴穀尋藥又平添三分把握,她樂見其成,其餘旁枝末節,盡可放在一旁。


    趁著天光未落,三人攜手上路,魏十七祭起抱虛木飛舟,載上契、莫二人,辨明方向,沿著河川遁空南下,掠過天光雲影,波光粼粼,轉瞬消失在視野之外。


    河岸淺水處汩汩泛起一串氣泡,淤泥中鑽出一頭高不足三尺的魔物,周身披著黝黑的鱗甲,鬼頭鬼腦,模樣與穿山甲有幾分相仿,搖搖晃晃踏水上岸,一雙小眼珠轉了數圈,張口吐出一片拇指大小的血晶,笨手笨腳摩挲片刻,往空中一彈。


    血晶映著日光翻來滾去,忽然化作一道血影,消失無蹤,那魔物長長舒了口氣,扒拉四肢,扭頭鑽入淤泥,自去覓食酣眠。他隻是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探子,惹不起那些大人物,消息已經送出,接下來如何處置,就與他無關了。


    血晶疾如流光,倏忽飛越千山萬水,一頭撞入薜蘿山中,在一披發男子身前上下翻飛,急不可耐。那男子伸手將血晶捏在指間,心念落處,盡數了然,冠玉般的臉上露出深思之色,喃喃自語道:“這三人怎地湊到一起去了?”


    他覬覦地龍河穀已久,有意火中取栗,一舉斬殺地龍王,奪取血氣,不想被人誤打誤撞搶了先手,心中頗為不悅。尋思片刻,那男子伸手在眉心一點,搖動雙肩,血氣噴薄而出,化作一雙赤紅的翅膀,血翎重疊,鏗鏘作響,透出金石殺音。他雙足一蹬,振翅飛起,循著血晶留下的氣息,遁飛如電,無移時工夫便來到河穀之外。


    那男子徘徊數圈,河穀內外盡收眼底,天空異象蕩然無存,地龍潛藏不出,噤若寒蟬,山脈坍塌,泥沼橫流,絲毫認不出之前的模樣,可想而知,那一場大戰何等激烈。


    對方的戰力委實不可小覷。


    那男子早將地龍王視作囊中之物,如今被人橫插一杠,生生奪去,如何能輕易放手,契染背後是轉輪王,莫瀾背後是陰酆王,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有所忌憚,將好處拱手相讓。


    一方天地,若靜滯不動,便為死地,唯有江河奔流,滄海桑田,風雲雨雪,生死輪轉,方能孕育萬物,透出活潑潑的生機。深淵亦如是,但與他方天地不同的是,血氣流動,方是生機根本所在。三皇六王諸方之主早有共識,鎮柱不可輕動,但麾下兒郎小打小鬧,彼此廝殺爭奪血氣,隻管聽之任之,不插手,也不能插手。隻要他足夠強悍,便是打殺了契染,強占了莫瀾,轉輪王和陰酆王也無二話。


    隻是契、莫二人也就罷了,關鍵在那韓十八,泰盧火山一戰,他親眼所見,此子貌似居於契染之下,聽其號令,實則神通詭異,防不勝防,比契染更為棘手,雙拳難敵四手,他一人勢單力孤,輸麵居多。


    深淵從來不指望單打獨鬥,麾下十萬精兵強將非是擺飾,傾巢出動,那性命去填,自然握有勝算,不過因此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沒有必要,也承受不起。那男子尋思了片刻,忽然記起轉輪王麾下三巨頭,聽聞魏蒸與契染勢同水火,若能說動他出手,順便賣個人情,倒是一舉兩得。


    拿定了主意,那男子展翅高飛,穿雲而去,親身去拜訪魏蒸魏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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