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頭椽子先爛,這是放之四海皆準的道理,諸殿真人耐心甚好,眼觀鼻鼻觀心,誰都沒有莽撞行事,有意先看一看對手的底細,再作打算。孔桀等了片刻,正不耐煩之際,赤眉殿主虯蚺輕輕咳嗽一聲,道:“虯龍吾兒,且登台見識一番,無論成敗,皆是難得的曆煉。”虯龍大聲允諾,縱身一躍,鎖鏈叮當亂響,輕輕巧巧跳上了天機台。


    虯龍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精赤著上身,數根鐵鏈交錯纏繞,深深紮入骨肉,他身材雖然魁梧,行動卻甚為敏捷,落地無聲,片塵不驚。魏十七身俱天妖血脈,修煉法相,巴蛇化龍,對龍蛇之氣再熟悉不過,這赤眉殿主的真身,分明是一條大蛇,其子虯龍更進一步,化作真龍。


    孔桀嗤笑一聲,似乎笑他自不量力,指了指七根銅柱,道:“去吧!”


    天機台上七根銅柱,排成北鬥七星之形,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如舀酒之鬥。虯龍得赤眉殿主提點,這七根銅柱上應星辰,兵火雷威能各異,但其中的訣要,孔桀了如指掌,外人卻無從得知。他與孔桀素無交情——事實上,王京宮二十八殿,沒聽說哪一位與孔桀交好——隻能隨意挑選,撞一下大運。


    虯龍在銅柱間繞了幾圈,站定於搖光位,孔桀“嘎嘎”而笑,伸手在銅柱上一拍,九條赤紅的鎖鏈從柱內竄出,將他綁定於銅柱之上,越收越緊,虯龍悶哼一聲,搖動雙肩略一掙紮,鎖鏈紋絲不動。


    “睜大眼看仔細了,熬不住現出原形,便是輸了!”孔桀推開丈許,五指一收一張,放出一道掌心雷,漫天彤雲之中,倏地射下一支利箭,疾如流光,狠狠紮在虯龍胸口。赤眉殿主猛地握緊拳頭,雙眉緊皺,定睛望去,隻見虯龍中箭之處光芒一閃,現出一片黝黑的龍鱗,滑不留手,順勢將利箭滑於一旁,毫發無傷。


    轉瞬間,利箭接二連三從天而降,一開始稀稀拉拉,無移時工夫便密如急雨,打得銅柱叮叮當當響成一片。虯龍低下腦袋,咬緊牙關,暗暗催動化龍之功,遍體龍鱗明滅閃動,將利箭卸在一旁,轉眼便堆起兩座箭塚,將雙腿埋沒。


    天降利箭,持續了一炷香工夫,驟然停歇,銅柱嗡嗡作響,一團烈焰騰起,將虯龍吞沒,滿地廢箭,盡數化作灰燼。


    虯龍成就真龍之身,於兵火雷三劫中,最不懼烈火焚身,他昂首挺胸,立定於熊熊烈焰中,精神漸長,正待開口作歌,一陣怪風卷起濃煙,直灌入喉中,他連連咳嗽,涕淚交流,轉眼就被熱力蒸幹,鬧得狼狽不堪。然則台下數十真仙,卻鮮有發笑者,單憑肉身,將兵火二劫硬生生扛下,這虯龍肉身之強悍,堪與真寶相媲美,尋常真仙與之賭鬥,隻怕擋不住他三拳兩腳。


    又一炷香後,烈焰漸熄,虯龍劇烈咳嗽幾聲,咳出數口汙穢的濃痰,嘀咕了幾句,仰頭望去,卻見彤雲急速飛旋,雷聲隱隱,自天外降臨。他體內真元消耗極大,自忖不可力敵,哼了一聲,從鼻竅噴出一道金光,略作盤旋,化為一柄寶光流轉的避雷傘,斜斜遮於頭頂。


    天昏地暗,霹靂聲震,一道劫雷從天而降,照得天機台四下裏雪亮,端端正正劈在避雷傘頂,前一刻聲勢浩大,後一刻泥牛入海,消散於無形。


    兵火雷三大劫,雷劫最為兇險,孔桀一見此傘,便知虯龍有備而來,這避雷傘乃是師尊親手所煉,一爐所出,統共不過一十三柄,赤眉殿主麵子如許大,竟求來一柄,助虯龍熬過雷劫,看來對殿主之位虎視眈眈,不容有失。


    既然師尊有意放虯龍過關,孔桀也不為已甚,他暗暗掌控天機台,將最後一波雷劫的威力削弱數分。


    劫雷蜂擁而下,金蛇狂舞,地動山搖,天機台下圍觀的真仙為天地偉力所懾,神色微變,紛紛退後。


    允道人的提醒果然不錯,赤眉殿虯龍似得曹宮主青睞,以避雷傘化解雷劫,保存實力,若非如此,接下來“以下克上”的一戰,虯龍勝算不大。溫玉卿側過頭,嘴唇微動,輕聲道:“魏殿主覺得此人如何?”


    魏十七道:“若無避雷傘,仍能抵擋雷擊,不現出真龍之形,或有幾分棘手。”


    溫玉卿聞言微微一笑,他言下之意,顯然對虯龍不以為然,若虯龍覬覦廣恆殿,他有把握將其打發了。不過赤眉殿主老謀深算,遣虯龍第一個登上天機台,十有八九是看中了無主的春秋殿,春秋殿自丁火雲去後,隻剩一幹默默無聞的供奉輪值,要擋住虯龍的入主,殊無勝算。


    數語間,雷劫漸次隱沒,避雷傘化作金光,沒入虯龍鼻竅,孔桀上前將銅柱一拍,撤去鎖鏈,喝問道:“兵火雷三劫已過,汝欲入主何殿,速速道來!”


    虯龍叉開雙腿,如鐵塔一般穩穩立於天機台上,仰天吐出一口濁氣,聲如洪鍾,道:“請廣恆殿主賜教一二!”


    溫玉卿心中一怔,飛快掃了赤眉殿主一眼,見他不動聲色,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不禁有些犯難。孔桀見她沉吟不決,雙眉一挑,尖聲催促道:“廣恆殿主緣何不上天機台?莫不是甘居下位,主動將廣恆殿相讓?”


    魏十七看出了她的為難,輕笑道:“溫殿主既然無有把握,那就交給魏某吧。”


    溫玉卿心念數轉,不再猶豫,微一頷首,向孔桀道:“廣恆殿請餐霞宮雲漿殿主代為出手。”


    孔桀早注意到溫玉卿身旁之人,他鎮守天機台,殊少離開,偶有消息傳入耳中,已遲滯了許久。赤眉殿主虯蚺代為緩頰,道:“雲漿殿主巢禪師隕落於正陽門外,崔宮主擢拔碧落殿輪值魏十七執掌雲漿殿,敢問溫殿主,何以請動雲漿殿主?”


    溫玉卿道:“之前為擊退菩提宮大敵,廣恆殿前赴後繼,傷亡甚眾,時至今日,妾身獨力難支,不得已,以一具仙傀儡,請動雲漿殿主相助。”


    廣恆殿溫殿主煉製傀儡,獨步天庭,仙傀儡自開靈智,堪比真仙,更是難得。虯髯追問道:“不知是哪一具仙傀儡?”


    溫玉卿道:“妾身所煉仙傀儡,以柳、沈二女為個中翹楚,沈幡子五十年前,已投入雲漿殿,聽由魏殿主驅使。”


    廣恆殿傀儡侍女柳如眉、沈幡子引人注目,王京宮諸殿殿主向溫玉卿相求,俱被婉言謝絕,一無所獲,反倒是碧落殿主沈辰一與她交好,獲贈一具真傀儡,名為靈犀,遠不能與柳、沈相媲美。溫玉卿之所以不假辭色,其根源在於律伯笏奪去三百六十顆珊瑚珠,反出廣恆殿,諸殿趁機落井下石,仗勢逼宮,她雖是女子,卻咽不下這口氣,寧可結交碧落殿,棄王京宮其餘六殿不顧。


    她早已將自己逼上了絕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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