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又恢複了平靜,魏十七不再去愨人的巢穴窺探,他暫且在懸崖縫隙中落腳,一邊以靈氣洗煉肉身,一邊修煉食靈術,閑暇時看看天,看看雲,看看海,看看沙,耐心等待著愨人再度出現。


    這一等,便是大半個月。


    天賦神通源自血脈,原本無須修煉,但要將食靈術推衍到煉化魂魄的境地,須在天賦神通的基礎上更進一步,這一步是否能邁出,大抵半憑血脈,半憑運氣,全無規律可循,甚至某些血脈稀薄的後裔反能練成,而血脈濃鬱的嫡係卻費盡心力,無有寸進。


    魏十七不知其中的奧秘,依法修煉,倒也沒有存了患得患失之心,從愨人血肉中獲取的天地靈氣終究有限,還需分潤一部分給肉身,是以每日隻夠支撐修煉個把時辰,他也不甚在意,量入為出,節省著用血肉,剩下的時間守在秦貞身旁,陪她說會話,看她修煉鬼道。


    秦貞定定心心汲取陰氣,日以繼夜修煉不息,算算日子,下一次陽雷轟頂當在數年之後,趁此機會,她要將通過時光洪流折損的元氣補益迴來,否則的話,即使有通竅石相助,熬過“鬼劫”的機會也不大。方圓百裏,除了愨人和狼齒魚外,再無其他厲害的妖物,魏十七放心將她留在懸崖,如非必要,盡量不去打擾她。


    這一日,天寒地凍,密雲不雨,魏十七站在崖頭眺望,卻見洪波之中,一條大魚躍出海麵,掀起滔天巨浪,魚頭上赫然生著三個肉瘤,吼聲如雷。魏十七心知有異,當即操起屠龍刀,一步跨入虛空,衝下懸崖,沿著潮水奔去。


    三瘤狼齒魚破浪南下,在前引路,魏十七緊追不舍,繞著曲折的海岸奔了數十裏,眼前忽然一亮,遠遠望見一群愨人合力拖動繩索,奮力與海中的狼齒魚拔河。魏十七不禁啞然失笑,心中轉著念頭,愨人的腦子果然不大靈光,發覺少了一個族人,也不尋找,自說自話換一處漁場,以為是晦氣,避避就可以避過去!


    餘三瘤將魏十七引到此地,一個紮猛子潛入海底,現出半人半魚之身,依之前所議,分開海水上前騷擾,刻意留下劫雷蓄勢待發。果不其然,愨人首領棄了繩索奔上前,怒吼著伸長脖子,探出頭去,獨目一閉一開,一道黃光射出,將餘三瘤罩定,剩下的愨人發一聲喊,趁機拉迴繩索,將上鉤的狼齒魚拖到岸上,來不及處置,四散奔走去尋趁手的石塊。


    愨人在淵海旁的這片山林棲身了百年,除了海中的餘三瘤,從未遇到天敵,首領性子粗疏,毫無提防之心,隻顧運轉艮土之氣,將唯一的大敵定住,身旁竟無一人守護。


    魏十七周身魂眼明滅不定,心中暴戾漸長,嘴角現出一絲獰笑,雙足一蹬,連人帶刀驟然消失,下一刻已出現在愨人首領身後,高高躍在空中,一刀揮落,亮起一道耀眼的青光,將愨人長大的身軀盡數吞沒。


    腦後生風,愨人首領察覺到危險,已來不及閃避,隻得將頭一低,反手抬起右臂迎去,勉強讓開後頸,獨眼射出的黃光一陣亂晃,偏移了方向,餘三瘤從艮土之力中脫身,哪還不知趣,當下高高舉起拐杖,體內黑龍血脈鼓蕩不休,空中烏雲匯聚,天昏地暗。


    魏十七一刀砍在對方粗壯的胳膊上,為天地靈氣所阻,刀刃貼著胳膊滑落,連皮帶肉削去厚厚一條,露出森森白骨,愨人首領疼得嗬嗬大叫,不顧一切迴轉頭,獨目如電,瞪向魏十七。


    一聲雷響,漆黑的劫雷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劈在愨人首領頭頂,可惜稍稍偏了數分,未能擊中天靈要害,卻也震得他僵立不動,靈氣渙散,渾身抖個不休,如同犯了羊癲瘋。魏十七雙眸盡赤,翻動手腕全力出手,屠龍刀揚起,帶著他的身軀騰空而起,看準了獵物的頸側,狠狠斬下。


    魂魄之力催動刀勢,青光再度亮起,這一次沒有天地靈氣阻擋,結結實實砍在了皮肉上,粗礪的肌膚裂開,接著是致密堅實的肌肉,熱血飛濺,頸椎清清脆脆兩截,刀刃順勢一斬而過,碩大的頭顱滾落在沙灘上,砸出一個大坑,愨人魁梧的身軀搖晃幾下,轟然倒地。


    餘三瘤心中一鬆,成了,腦袋落地,死得不能再死了,心腹大患一朝去,他頓覺身上一鬆,長長舒了口氣,至於剩下那些隻會搬石頭砸人的愨人,根本不在他眼中。他拄著拐杖嗬嗬大笑,然而抬眼望去,那韓十八的舉動卻讓他大吃一驚,不寒而栗,隻見他將刀插在沙中,雙手結了個古怪的手勢,衝著愨人首領的屍身輕輕一招,斷頸處一縷黑煙冉冉飄出,落入他手中,凝成一個小小的愨人,眉眼如生,活靈活現,獨目中噴出數分長的黃光,四處亂射,看上去十分可笑。


    可笑嗎?那是愨人的魂魄!


    餘三瘤臉色大變,一步步退迴海中,他決定躲開那陸上的妖人,越遠越好,單是那把刀已讓人忌憚不已,沒想到他還是操縱魂魄的大行家,聽說妖族擅長將精魂攝入體內,獲取力量源泉,他若是看上了自己的魂魄,豈不是自投羅網?


    海水合攏在一處,潮水洶湧,泛起無數泡沫,餘三瘤現出狼齒魚真身,頭也不迴遊向深海。


    愨人見首領被殺,一個個愣了片刻,不知是誰大吼一聲,扔掉手中的石塊,第一個掉頭就逃,剩下的跟著一哄而散,逃了個幹幹淨淨。


    魏十七見餘三瘤不知所蹤,也不放在心上,他將屠龍刀綁在背後,抓起愨人首領的胳膊,拖著他的屍身往迴走,在半死不活的狼齒魚旁停下腳步,看了幾眼,繼續前行。


    這是留給那些愨人的,不涸澤而漁,不焚林而獵,這個道理,他懂。


    又過了一陣,逃散的愨人餓得不行,探頭探腦從山林中鑽出來,瞪大獨眼瞅了半天,見大敵已去,獵物猶在,沒心沒肺地奔上前,埋頭大嚼一通,拖著狼齒魚迴巢穴去,該吃吃,該睡睡,全然不把首領殞命一事放在心上。


    倒是那三個老朽的愨人,活得久了,見的事也多,略略有些擔心。然而除了擔心,他們還能做什麽呢?離了海,又無人庇護,愨人能存活到今天,已經是個異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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