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鳩山腳下大妖群集,三五成群,享用著平日裏難得一嚐的酒食,這一迴駝獅、瘸象、禿鵬聯手擺下英雄大宴,毫不吝嗇美酒佳肴,宴請遠道而來的四方豪傑,振臂一唿,應者雲集,決意聯手剿滅那大肆屠戮的女煞星。


    英雄大宴亦有主次之分,有資格恭列主席,與獅象鵬舉杯共飲的,不足兩手之數,俱是獨踞一方的“大修”,次席就沒這麽多講究了,都是湊熱鬧打秋風的大妖小修,阿大別說阿二,彼此撐場麵,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倒也其樂融融。


    小妖蒲根豔羨地望著一幹大吃大喝的高人,心中滿懷好奇,拉拉師父的衣袖問道:“師尊,三位大人擺下英雄大宴,到底是為了什麽?”


    茅之哀目光中無不愛憐,道:“此界散修橫行,無有宗門傳承,各自修煉,井水不犯河水,但早在數千年前,倒出過一個斬首會,你可曾聽聞?”


    蒲根搖搖頭,他靈智萌動不過百八十年,此界的很多秘聞從未聽說過。


    “英雄大宴與斬首會不無幹係,此事說來話長。你看那些個上席的大修小修,一個個義憤填膺,都說女煞星濫殺無辜,激起了眾怒,其實她不是第一人,也不會是最後一人。萬載以降,不知有多少羽族蟲族的狂徒闖入此界,以‘曆煉’為名,大肆殺戮,是吾輩的心腹大患。後來有一位神通廣大的前輩高人,許下宏願,要將那些外來者逐出此界,永絕後患,他深知單憑一人之力無法與之抗衡,便跋涉萬裏,聯絡同輩,召集起一幹誌同道合的同仁,創立斬首會,以求有朝一日鏟除外來的威脅,保得此界平安。這就是斬首會的由來。”


    蒲根見師尊杯中空空如也,忙不迭小跑著取來酒壺,斟滿血酒,追問道:“後來怎樣?”


    茅之哀道:“後來,嘿嘿,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話鋒急轉,鬧了半天幹打雷不下雨,蒲根一怔,道:“怎麽會這樣?”


    “那位創立斬首會的前輩為眾人奔波,不辭勞苦,心地無私,一幹同仁卻十分靠不住,各懷心思,見好處就上,遇危險就退,人前把胸脯拍得梆梆響,人後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那位前輩可謂殫思竭慮,可他就算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


    “後來呢?”


    杯中血酒微微震蕩,漾出一圈又一圈漣漪,茅之哀歎息道:“那位前輩看透了眾人的麵目,強扭的瓜不甜,他也不勉強,幹脆解散斬首會,獨自一人與外來者激戰,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最後身軀潰滅,隻逃出一點本源,轉世重修,不知過了多少歲月,才成為神通廣大的‘大修’。”


    “是誰?”


    茅之哀飲了一口杯中血酒,捋著山羊胡須道:“正是烏鳩山的駝獅。”


    蒲根“哎呀”叫出聲來,駝獅便是數千年前創下斬首會的那位前輩高人,曆經挫折,不改初衷,他心情忽上忽下,激動不已,喃喃道:“原來……原來是這樣……”


    茅之哀道:“駝獅雖經轉世,對當年的挫敗始終耿耿於懷,這才應眾人之請,再度出山。他說服瘸象禿鵬擺下英雄大宴,召集四方豪傑,意在重建斬首會,齊心協力,共同對抗那女煞星。”


    師尊對這段往事知曉得如此清楚,蒲根忽然福至心靈,脫口道:“師尊當年,莫不是也在斬首會中?”


    茅之哀微微一笑,“你倒機靈,不錯,為師曾是斬首會的一員,任接引之職,僅次於會首,也算位高權重了。”


    蒲根心癢難忍,問道:“那斬首會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隻是個鬆散的組織罷了,網羅了諸多‘大修’,領頭的有會首一人,接引二人,執事四人,裏外大約三十餘人,平日裏各自修煉,每隔數年便聚在一起切磋磨礪,互通有無,各取所需。會首也會頒布一些委托,或剿滅妖物,或搜尋靈物,酬勞頗為豐厚,即便失利也無關緊要,權當是一次試煉,挑戰自身的極限。”


    蒲根不禁為之神往,道:“切磋磨礪,互通有無,各取所需,這法子很好,為什麽做不下去了?”


    茅之哀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澀然道:“因為那些外來者,實在太強了。”


    蒲根哼了一聲,似乎有些不服氣,茅之哀摸摸徒弟的腦袋,歎息道:“太強了,拚上性命也打不過,最為糟糕的是,那些外來者的神通,能夠把本源一並滅殺。”


    蒲根張嘴想說什麽,又覺得胸口堵得慌,黯然無語。


    “是啊,他們實在太強了。”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聲如洪鍾,嗡嗡迴蕩。蒲根急忙抬頭望去,卻見一個獅頭壯漢背負雙手,後背高高拱起,像一座駝峰,不是旁人,正是烏鳩山赫赫有名的“大修”駝獅。


    茅之哀搖搖頭,將血酒一飲而盡,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不無感慨道:“又見麵了!”


    駝獅目光炯炯注視著他,道:“你我相交已久,勿用多費口舌,我的心意,你一向都很明白,眼下大敵降臨,欲屠盡吾輩,唯有重建斬首會,方可與之周旋一二,茅老弟,你意下如何?”


    茅之哀苦笑一聲,悶悶道:“隨你,隻是不要拉上我。老了,不中用了,打打殺殺的事,還是讓小兒輩去幹吧……”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我們又能躲到什麽時候!”駝獅搖搖頭,深感失望,他也不多勸,深深望了茅之哀一眼,掉頭離去。


    蒲根茫然若失,過了片刻,拉拉茅之哀的衣袖,小心翼翼問道:“師尊為何迴絕他?”


    “徒兒,你不明白,斬首會九死一生,有去無迴……”


    蒲根不以為然,但在師尊跟前,也不便多說什麽,他見茅之哀意氣消沉,忙岔開話題道:“師尊,那些上席的大修小修,大妖小妖,都會加入斬首會嗎?”


    茅之哀啞然失笑道:“斬首會哪是那麽好進的,按照以往的規矩,一要有人引薦,二要完成一項試煉,沒有足夠的實力,連門都摸不到。”


    “不知是什麽樣的試煉?”


    茅之哀早就尋思過此事,隨口道:“聽聞禿鵬有一宗至寶,喚作‘萬妖戮神幡’,若能經得起此幡晃上一晃,差不多……”他忽然住口不言,兩道稀疏的白眉擰在一處,舉頭向遠處望去,隻見一男一女,一先一後,緩步踏入了烏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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