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的火光晝夜不息,照亮了鐵額人最後的聚居地,在永夜的籠罩下,那點光亮是如此微弱,可以忽略不計,但對幸存的鐵額人來說,火意味著光明和溫暖,食物和安全,意味著能夠繼續活下去。。


    王庭四周的雪山為冰層覆蓋,高不可攀,榷丁高舉火把,卻隻能照亮周圍數尺,黑夜像猙獰的巨獸,吞沒了一切,他看著自己的身影映在冰鏡中,同樣舉著火把,同樣望著自己,臉上充滿了無奈、絕望和麻木。


    是的,無奈、絕望和麻木。沉默冰冷的雪山是牢籠,狼群是殘忍嗜殺的看守,他深深感到,鐵額人已經走到末途了,王庭就是他們的墳墓,未知的惡魔將把他們逐一殺死,吃掉心髒和腦漿,誰都不能幸免。


    迴想過往,曆曆在目,恍如永遠都不會醒的噩夢,逃亡的路是一條死亡的路,逃,拚命地逃,逃往遠在北海的王庭,高延陀部的‘婦’孺老人盡數葬身狼腹,其餘兩個部落也是如此,能夠逃出重圍的都是鐵額人最強壯的男子,但長眠於王庭的祖先亦不能庇護他們,惡魔無聲地冷笑,把他們一個個吞噬,每天一個,不多,也不少。


    他們是惡魔的存糧,就像草原上的牛羊,當嚴冬來臨,大雪漫天,殺一頭,再殺一頭,剝皮當衣,食‘肉’充饑。


    雪山腳下是如此寒冷,火光在映著冰雪,又是如此刺眼,榷丁裹緊身上的老羊皮,轉身走向一隊鐵額騎兵,將火把默默‘交’給為首的萬夫長,翻身騎上一匹瘦馬,朝著火光閃爍的王庭馳去。蹄聲的的,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像末日的鼓點。


    穿過淩‘亂’汙穢的帳篷,來到鐵額王庭的中心,在一座白石砌成的祭壇周圍,分布著十來個厚實的穹頂圓壁大金帳,如眾星拱月,守衛祭壇。


    榷丁翻身下馬,遣散騎兵,大步走向西南角一個小帳篷,掀開三層氈毯,一股溫暖而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那是燒羊糞、煮‘奶’茶、羊膻氣、老人的體味‘混’雜在一起,難以用語言描述。


    坐在火堆旁的‘侍’‘女’見榷丁進來,慌忙站起身,神情有些拘束,榷丁抬眼望去,卻見祈骨佝僂著身子側臥在地,身上蓋著半新不舊的羊‘毛’毯,雙目緊閉,唿吸若有若無,老朽的臉上泛起一層灰‘蒙’‘蒙’的死氣。


    ‘侍’‘女’奉上滾燙的‘奶’茶,榷丁擺擺手,她愣了愣,忙垂下手小步退了出去。榷丁坐到祈骨身旁,為他掖了掖‘毛’毯,慢慢將‘奶’茶喝了,低聲說著狼群和惡魔的動向,仿似一個人自言自語,心中也吃不準他是否聽了進去。


    隔了片刻,祈骨的唿吸忽然沉重起來,他仍閉著眼,唿哧唿哧喘息了良久,緩慢而費力地說道:“王庭,是我鐵額人的發源之地,最初隻有高延陀部,後來人丁繁衍,不再囿於北海一地,慢慢向南遷徙,才分出突塞、契丁、韋鶻三部。北海苦寒,不及草原溫暖宜人,王庭就此荒棄了。不過祖先還是留下了一些東西,那是我高延陀部大祭司代代相傳的秘密,連曆代可汗都不知道……你且把耳附過來……”


    榷丁忙湊上前,側耳傾聽,眼睛慢慢亮了起來。


    祈骨費力地抬起胳膊,輕輕拍了下他的手,道:“去吧,鐵額人的存亡,就看這一遭了……”


    榷丁心中有了底,把他幹瘦的胳膊小心翼翼放到‘毛’毯下,起身離開了帳篷


    。寒風撲麵而來,極目望去,祭壇的輪廓模糊不清,似乎融化在黑夜中。


    獨自迴轉帳篷,親兵奉上烤狼‘腿’和‘奶’茶,榷丁想著心事,將一條狼‘腿’吃得幹幹淨淨,大骨拗斷了吸盡骨髓,又狠狠灌了幾口‘奶’茶,背負著手,在帳篷裏轉來轉去。


    祈骨是迴光返照,時日無多了。


    消了消食,榷丁盤膝瞑坐,調息良久,自覺‘精’力盡複,這才鑽出帳篷,趁著夜‘色’‘摸’向高聳的祭壇。


    算算時辰,已是中夜時分,除了輪值的勇士,眾人各自安眠,遠處的帳篷悄無人聲,唯有祭壇之旁最大的那座金帳燈火通明,隱約傳來歌舞之聲,那是可汗祜革與一幹心腹親信醉生夢死,宴飲通宵達旦,享受著最後的瘋狂,以驅除死亡的恐懼。


    狼群不再為患,那麽這許多人聚在一處,隻要不落單,想必惡魔不會找他們下手吧。


    榷丁遠遠繞過可汗的金帳,來到祭壇之下,仰頭望去,祭壇分三層,以白石累疊而成,影影綽綽,一眼望不到頭。這座白石祭壇是鐵額人的聖地,榷丁當上大祭司後,曾前後陪同拔木薩、祜革兩位可汗登上祭壇,祭祀神靈祖先,對此並不陌生。


    今時不比往日,內憂外患,生死一線,“聖地”早已失去了神秘,祭壇之旁並無衛兵值守,榷丁輕易就登上石階,一路來到二層的石台,見四下裏無人,彎下腰在石塊間小心‘摸’索,尋了半刻,果然如祁骨所言,找到一塊粗礪的白石,輪廓不方不圓,表麵微微凸起,隱約是一座五個山頭的山峰。


    榷丁閉上眼睛凝神細聽,耳畔隻有風聲嗚咽,如泣如訴。他雙手‘摸’索著石縫,左手三指按住白石左上角三處凸起,右手四指按住右下角四處凸起,同時發力向裏一推,白石頓時沒入一絲,微不可察。


    榷丁沒有收手,連推九次,白石沒入數分,接著十指摳住石縫,用足力氣向外一拔,指甲盡數掀斷,鮮血淋漓,白石緩緩向外移動,迴複了原狀。


    複位的刹那,榷丁腳下一震,石塊鬆動,身不由己掉下祭壇。


    下落的距離並不長,隻有一人多深,榷丁早有防備,待雙腳落地,站穩身軀,先仰頭望去,卻聽得石塊移動發出輕微的“咯咯”聲,風聲減小,終至於消失,頭頂密不透風,四下裏溫暖而悶熱,他被困在了祭壇之下。


    榷丁從懷中掏出一串明珠,高高舉過頭頂,數息後,明珠發出‘蒙’‘蒙’白光,照亮了四周,他發覺自己立於一條甬道的末端,四壁都是搭築祭壇的白石,大大小小,嚴絲合縫。


    榷丁一步步往前走去,越走越快,甬道盤旋向下延伸,坡度極陡,無移時工夫便到了盡頭。他深深吸了口氣,舉步踏進一間空曠的石室內,石室大得異乎尋常,長寬各十丈,高不見頂,正中的石台上立著五尊鐵佛,麵目毫不慈悲,多首多臂,作猙獰怒目狀。


    他在中原遊曆多年,對佛法略有耳聞,這五尊鐵佛有來頭,乃是中央大日如來,東方阿闍佛,南方寶生佛,西方阿彌陀佛,北方不空成就佛,麵目之所以猙獰,是以降魔為己任。


    他要做的,就是想方設法喚醒這五尊鐵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仙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猿並收藏仙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