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石‘門’再度掩上,隔絕了希望和失望,魏十七與九黎各靠一邊,隔著甬道斜斜相望。-..- 這種時候,兩個男人如能敬煙點火,吞雲吐霧一番,或許會消解一些等待的無聊,不過,這個世界沒有香煙,真讓人遺憾。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九黎問起太一宗碧梧島之行,魏十七將首尾詳細說了一遍,聽到楚天佑掌控東溟鬼城,他的眉‘毛’跳了跳,聽到潘乘年擎出靈台方寸燈,他的眉‘毛’又跳了跳,潘、楚二人隱藏的實力,顯然出乎他的意料,相形之下,昆侖派有了幾分日薄西山的味道。


    吾紫陽後繼乏人,樸天衛縱然突破劍靈關,終其一生也無法修成劍域,辟邪劍靈天祿也不足以跟清明相提並論。他若有所思,背著手來迴踱步,透出幾分焦慮不安,魏十七能夠理解他的心情,阮靜奪舍,‘陰’陽二鎖合一,這是最後一搏了,若不能盡快製服妖鳳,隻怕覆巢之下,再無完卵。


    這方天地,再也經不起離火與癸水的反複折騰了。


    “清明怎麽樣了?”他問道。


    “不妙,水火‘交’煉,時光之力衝刷,靠鎮妖塔下的妖魂勉力支撐,時日無多了。”


    魏十七始終心存疑‘惑’,試探著問道:“天妖的魂魄,興許是大補之物,何不廢物利用一下?”


    九黎瞥了他一眼,“鎮妖塔下的妖魂,須以‘肉’身牽引,方能攝取,魏雲牙和郭奎的‘肉’身,已成為你腹中之食,天狐之軀倒還在,你敢動她的魂魄嗎?”


    魏十七隻能報以“嗬嗬”,天狐阮青舍身入塔,功德無量,再加上阮靜夾在中間,要動她的魂魄,實在說不過去。


    “司徒凰很厲害,不知她與潘乘年一戰,結果如何。”魏十七頓了頓,說出自己的擔心,“就算阮靜奪舍成功,短期內再上碧梧島,也沒多大的勝算。”


    九黎道:“傳說司徒凰驚才‘豔’‘豔’,修煉數十年就勘破煉神,步入渡劫,誰都不信,隻道是碧蘿派往自個兒臉上塗金,吹噓罷了,不過能在潘乘年眼皮底下從容殺人,‘逼’得他祭起靈台方寸燈,恐怕傳言並非虛妄。這方天地,終於有了第二個渡劫期的大修士。渡劫期對渡劫期,最好的結果,自然是兩敗俱傷,就怕天不從人願——也罷,這一次,我陪你走一趟吧。”


    魏十七微微一怔,“不是說受困於此嗎?”


    九黎悠悠道:“煉妖劍在此,我離不開這方寸之地,你將煉妖劍一並攜去,不就成了!”


    道理說得通,不過“將煉妖劍一並攜去”,意味著什麽?魏十七心下凜然,九黎急了,這是孤注一擲的決斷,動搖了流石峰的根本,形勢已經惡劣到此種程度,迫使他不得不親身前往碧梧島了?


    昆侖派最後的底牌,也要翻出來了。


    “也好……”他苦笑一聲,把目光投向緊閉的石室,猜測著阮靜的命運。


    重生,還是殞滅,這是個問題。


    話說到無話可講,隻能報以沉默,時間點滴流逝,甬道之中不見天光,魏十七雙手抱肘,靠在石壁上閉目養神,等得心焦


    。關心則‘亂’,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希望越大,往往失望也越大,他無法想象,如果麵前的石‘門’永遠也打不開,他該怎麽辦。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是美好的願望,現實沒有這麽多選擇,命運的殘忍,正在於此。


    不知等了多久,等到焦躁的心再度平靜下來,等到幾乎要睡著,沉重的石‘門’終於打開,一個小小的身影扶著石壁,踉踉蹌蹌走出來,衣袍一般沾在身上,一半拖在地上,像婚紗的拖尾。她筋疲力盡,幾近於崩潰,渾身上下被汗水濕透,烏黑的頭發貼著臉,貼著脖頸,像一根根水草,狼狽不堪。


    魏十七猛地睜開眼,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扶住她瘦弱的肩膀,凝神細看。她勉強朝他笑笑,‘腿’一軟,撲倒在他懷裏,魏十七抬頭向石室內望去,隻見他所熟識的那個阮靜兀自雙臂抱膝,漂浮在空中,元氣之海漸漸退去,那具不著寸縷的身軀迅速衰老,幹癟,崩壞,化作灰燼。


    懷中的小‘女’孩伸出手,努力擋住他的眼,低聲道:“別,別看。”


    魏十七確認她是阮靜,不是卞雅,他不禁微笑道:“好,不看。”說著,俯身將她抱起。


    那個人的懷抱,溫暖而有力,雖然不習慣親昵,而且這份親昵是出於對這具身體裏另一個小人兒的寵溺,阮靜沒有十分拒絕,她說服自己,我實在太累了,然後閉上眼,沉沉睡去。


    等她從睡夢中蘇醒,已經是三天之後,暴雨在窗外肆虐,無止無休的雨聲嘈雜不堪,響成一片。


    空氣‘潮’濕,‘床’鋪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身上穿著別人的衣物,太大,空空‘蕩’‘蕩’,並不合身。身體裏多了什麽東西,說不清道不明,讓她有些不習慣。


    阮靜躺了一會,起身下‘床’,赤腳走到窗邊,推開窗,寒意夾雜著水珠撲麵而來。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峰巒如洗,澗穀幽深,近處的棧道貼著山崖延伸,遠處的雲閣和青冥閣,隱沒在滂沱大雨中。


    她在無涯觀。


    阮靜迴頭打量著陌生的靜室,在牆邊的桌上找到一麵銅鏡,不知是哪個善解人意的家夥留下的。她扁扁嘴,站到銅鏡前,慢慢脫去身上的衣袍,赤條條一絲不掛,幹淨得像新出生的嬰兒。


    纖弱的身體,白皙,小巧,細胳膊細‘腿’,稚氣未脫的小臉,眉眼沒長開,還算是個美人胚子。


    阮靜挑剔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撫‘摸’著平坦的‘胸’腹,心念微動,眉心放出一道白光,陽鎖一躍而出,繞著靜室兜了一圈,乖乖地停在她身前。同樣是天妖的血脈,天狐給予的壓迫,遠遠超過睚眥,陽鎖通靈,察覺到其中的差異,收斂起桀驁跳脫,溫順得像一隻小貓。


    靜室的‘門’忽然被推開,陽鎖歡唿雀躍,喜悅的情緒感染了阮靜。


    “呃,不好意思,你繼續……”那個人目光炯炯,在自己身上一掃而過,又退了迴去,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隨手掩上‘門’。


    什麽叫“你繼續”?他以為我在做什麽?羞惱之餘,阮靜也生不出責怪的意思,她定了定神,重新披上衣袍,下意識裹嚴實,隔著‘門’提高聲音道:“好了,你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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