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江城之旁,是個瘦削的陌生男子,五十來歲模樣,鬢角略見斑白,一張馬臉,眉眼狹長,鼻翼兩道八字紋,下頜微微突出,顧盼之際頗見威儀。-- 他跟隨侯江城徒步上山,氣不稍喘,沉靜自若,顯然不是常人。


    “趙師兄,認識一下,這位是昆侖派的魏師弟,應掌‘門’之邀,作客連濤山。”


    那瘦削男子點點頭,臉上擠出一絲笑意,顯然並不習慣寒暄。


    侯江城生怕魏十七多心,忙代為緩頰,道:“師弟,這位是當今趙天子,恩師的記名弟子,年過七旬,風采不減當年。”


    這位趙天子,是太一宗的一樁傳奇,魏十七遠在西域昆侖,亦有所耳聞。


    風雷殿殿主楚天佑擇徒極嚴,親傳弟子二人,薑克爻,文轉蓬,記名弟子一人,趙德一,至於成厚,乃是近年才列入楚天佑‘門’牆的。


    從一開始,楚天佑就把太一宗定位為人間玄‘門’,紮根凡塵,劍指天道,為此他布下兩招妙手,建連濤城,收趙天子。自此中土的物資源源不斷輸往連濤山,太一宗眾望所歸,成為天下玄‘門’景仰的聖地,隱隱淩駕於昆侖之上。


    潘乘年強則強矣,論及影響,卻不及他的師弟楚天佑。


    收趙德一為記名弟子,固然是出於現實的考慮,但楚天佑也沒有虧待他,趙天子年逾七旬,兀自龍‘精’虎猛,子嗣不絕,膝下王子逆反,京城大‘亂’之際,全賴薑克爻出手,護得天子周全,這才誅滅叛軍,撥‘亂’反正。


    趙德一心中清楚,隻要太一宗不倒,他這個皇帝,就可以高枕無憂地做下去,千秋萬代不敢奢望,繼續在龍椅上坐個百八十年應該不成問題。


    雖然這麽想有損天子顏麵,但趙德一鐵了心要抱緊楚天佑這條粗大‘腿’,對太一宗的要求,他無所不應,每年還親自上連濤山拜見師尊,孤身登山,以示虔誠,端茶奉水,奉上一通豐厚的禮單。


    今年在連濤城下,他遇到了從京城歸來的成厚,正好結伴上山。


    雖然久居紫禁城,趙德一對太一宗和昆侖派的恩怨頗為上心,聽成厚說眼前這薄有醉意的漢子乃是昆侖劍修,掌‘門’的客人,心中十分詫異,不過這個名字,他倒是記在了心上。


    三人在問心亭歇息片刻,看著暮‘色’一點點沉積,侯江城招唿趙德一起身,風雷殿在斧皴峰,還有好一段路要走,臨行前,他朝魏十七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繼續留在問心亭。


    一直等到中夜時分,侯江城才迴到問心亭,幽冷的月光下,他滿臉油膩,不時舉起袖子擦汗,前‘胸’後背腋下都濕透了,狼狽不堪。


    二人相對而坐,有那麽一刹那,魏十七想遞一根煙給他,夜‘色’籠罩連濤山,兩點忽明忽暗的亮光,幾縷縹緲的青煙,那會是一幅情調滿滿的圖畫。


    隻可惜,這個世界沒有香煙。


    沒有香煙,沒有手機,沒有空調,沒有電腦,這些年,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魏十七沒有催促他,侯江城喘息稍定,道:“先去了一趟洛城,找侯江棟,又去了一趟京城,找陳東,迴連濤山時碰到趙德一,一同上山,在風雷殿耽擱了一陣


    。胖了,走不動山路,沒奈何……”


    魏十七沉默不語,望著對方,心思卻飄到了別處。


    侯江城絮絮叨叨說了起來。


    侯府的那件傳家寶物,叫做八‘女’仙樂屏,從何而來已經說不清了,傳到侯江棟手裏,前後不足十年,便被侯纓索去,賣與做珠寶生意的大豪商陳東。據侯江棟所言,似乎是侯纓得罪了京城的大人物,急需大筆銀兩打通關節,迫不得已,便舍了八‘女’仙樂屏。


    侯江棟又趕往京城見陳東,太一宗弟子的名頭很好用,陳東對他禮遇有加,問起八‘女’仙樂屏,他坦言此物早年被人看中,以物易去,早就不在他手中。


    對八‘女’仙樂屏的來曆,陳東倒是聽那人提過一二,此屏乃是上古之物,屏中‘女’樂並非‘肉’身,亦非魂魄,而是一點神魂,靈‘性’未滅,能歌善舞。驅動‘女’樂並不稀奇,更為難得的是,若得了口訣,能將‘女’樂攝出屏風,唱曲獻舞,無不溫婉如意。


    隻可惜,屏風易得,口訣難求。


    在侯江城麵前,陳東沒有隱瞞什麽,坦言說,那人是昆侖劍修,亦是潼麓鎮人,姓褚,幼年時便與他相識,他用一瓶平複丹換取八‘女’仙樂屏,陳東自無不肯。對他來說,八‘女’仙樂屏隻是一件玩物,年輕貌美的‘女’樂,要多少有多少,反倒是平複丹療傷延壽,金山銀山也買不到。


    說到最後,侯江棟道:“陳東沒有說那人的名字,如無意外,八‘女’仙樂屏應該在流石峰,落在一褚姓的劍修手中,魏師弟有意,不妨去流石峰一尋。”


    魏十七微微頷首,“我知道了。如此,辛苦師兄了。”


    “嗬嗬,好說,舉手之勞。”


    陳東所說潼麓鎮人,姓褚,十有**是樸天衛之徒褚戈,做徒弟的覓得八‘女’仙樂屏,獻與師父解憂,也在情理之中。不過五行宗暗地裏與驃騎將軍許長生互通款曲,許長生微寒時得陳東資助,褚戈和陳東同是潼麓鎮人,打小的‘交’情,所有這些線索連起來,魏十七懷疑陳東的身份並不簡單。


    “侯師兄,從今日起,你便是太一宗風雷殿的成師兄了,過去的姓名,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我都忘了,往前看。”


    侯江城聽了他這些話,記起坎坷往事,頗有些唏噓,喃喃道:“多謝,承師弟吉言,一切往前看。”


    魏十七朝他擺擺手,踏著月‘色’往鶴唳峰而去,他‘摸’著‘胸’口的月華輪轉鏡,若有所思。一點神魂,攝入鏡中,一點神魂,存於屏中,這月華輪轉鏡和八‘女’仙樂屏,莫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對這位異想天開的“上古煉器大師”,越來越感興趣。


    迴到鶴唳峰草廬前,卞雅枕在姐姐‘腿’上,沉沉睡去,卞慈豎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莫要吵醒妹子。


    魏十七坐到她身旁,解下腰間的皮袋,放在她身前。卞慈低聲問道:“是什麽?”


    她解開繩索,倒出一堆“單眼”,火光下,像一隻隻凸起的魚眼,炯炯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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