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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齊雲鶴來到月牙潭指點徒弟修煉,並說起魯十鍾和張景和的弟子已經到齊,仙都掌門的首徒荀冶明日會來探視他們。


    邋遢齊雲鶴,長髯魯十鍾,黃衫張景和,這三人都是仙都外門弟子,每三年挑選一批試煉弟子,傳授入門道法。


    嶽之瀾向師父稟報了許礪跋扈之事。


    魯十鍾這一脈的弟子共八人,許礪排行第四,他一向驕奢慣了,嫌明字號石室太過擁擠,提出要單住,一開始看中陽字號,魯十鍾迴絕了他,張景和就在一旁,他不敢動藏字號的腦筋,正在發脾氣的當兒,看到了嶽之瀾等人。許礪對嶽之瀾有印象,當年嶽之瀾在西北邊戎軍中服役,正是充當他的馬夫,在許礪看來,區區一個操賤役的奴仆,根本不用客氣,張口就要他們把英字號讓出來。


    嶽之瀾不敢答應,又迫於許礪的淫威,隻能跪地哀求,宋氏兄弟看不過,衝上前去跟他理論,結果被辛老幺擋住,欺辱了一番,要不是魏十七及時趕到,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齊雲鶴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並未表現出憤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試煉弟子彼此間發生衝突是常有的事,隻要不過分,師長一向不會插手。他隻是提醒了魏十七一句,打人可以,不能打死,不能打殘,不能損傷竅穴經絡,除此之外,打了就打了,打不過躲一旁好好修煉,等實力長進了,再迴來找場子重新打過。隻不過,太恃勇好鬥,難免給師長留下不好的印象,這其中的分寸,全靠自己把握。


    “十七今天的分寸就把握得不錯。”最後他誇了魏十七一句。


    齊雲鶴沒有責備嶽之瀾卑躬屈膝,嶽之瀾也沒有當迴事,反倒是宋氏兄弟心裏嘀咕,覺得大師兄不如二師兄有骨氣。


    魏十七取出一張獸皮請教師父,說是在天都峰獵到的野味,模樣像老鼠,大小如野兔。齊雲鶴認得是錦文鼠,山中常見的小獸,啃食果實樹根為生,壽命短,一窩產崽十幾頭,成年後能長到五斤上下,毛皮有黃色的錦文,硝製了可以做手套鞋靴。


    宋騏瞪大了眼睛,吃驚地問道:“師兄師兄,你吃老鼠?”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覺得很難跟他解釋,“這不是老鼠,這是錦文鼠。”


    宋騏犯了渾,“錦文鼠不就是老鼠!”


    “……師弟,你見過耕地的牛嗎?”


    “見過。”宋騏雖然出身大戶人家,不事稼穡,黃牛水牛還是見過的。


    “那麽你知道犀牛嗎?”


    宋騏驕傲地說:“知道,《山海經》裏有,犀牛角可以入藥。”


    “哦。”魏十七不再說下去了。


    宋騏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宋驥用手捂住嘴,嗤嗤悶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好了,早點休息吧,養足精神,明天別在你們師伯麵前失禮。”


    齊雲鶴臨走前瞪了宋騏一眼,“犀牛不是牛,老道也不是你爹。”


    宋騏聽懂了前半句,沒明白後半句,他不敢問師兄,眼巴巴看看小弟,又看看小師妹。秦貞抿嘴微笑,什麽都沒說。


    翌日一早,晨光微亮,嶽之瀾擔水拾柴生火,大鐵鍋裏煮粥,小鐵鍋裏煮蔓菁,備好朝食。眾人都知道掌門的首徒會來,一個個起身漱洗,到柴房的木架上取了碗筷,盛粥,就蔓菁和鹹醬,吃了一頓簡單的朝食。


    許礪拍著嶽之瀾的肩膀道:“做下人的活計,你是一把好手,以後劈柴擔水煮飯刷鍋這種事,就都交給你了。”


    嶽之瀾不以為忤,爽快地答應下來。魯、張二脈的弟子看他的眼色都有些鄙夷,見過沒骨氣沒誌氣的,沒見過這樣自甘下賤的。宋氏兄弟為師兄難過,別過頭不去看他,魏十七倒沒有小瞧嶽之瀾,他清楚能忍的人,定有他可怕的地方。


    這一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仙雲峰上,荀冶敲響雲板,召集起內門弟子,聽魯十鍾、張景和逐一品評新人,到了齊雲鶴一脈,就由他代勞。


    日上三竿,三清殿議事畢,長瀛觀門戶大開,仙都弟子三三兩兩散去。荀冶、魯十鍾、張景和下得仙雲峰,到天都峰探視今年的試煉弟子。荀冶在前,魯十鍾和張景和在後,三人從試煉弟子麵前走過,荀冶偶爾問兩句話,被問話的受寵若驚,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容。


    魏十七看得想笑,他記起剛進大學參加軍訓,黨委書記到基地探望新生,就是這麽個調調。他想,時代永遠在變,唯有人性不變。


    倒是許礪輕浮跳脫,當著荀冶的麵抱怨天都峰太過艱苦,睡不好,吃不好,沒有侍女服侍,弄得魯十鍾有些尷尬,狠狠瞪了他幾眼,許礪沒放心上,嘿嘿笑著去看秦貞。


    秦貞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任何反應。


    荀冶知道許礪是鄧元通的外甥,先天四竅,五行親金,資質還不錯,他輕輕說了句:“隻要你凝成道胎,這些都會有的。”


    許礪嘻笑著向他拱拱手,道:“承師伯吉言。”


    荀冶深深看了他幾眼,從他臉上看到了鄧元通的影子,他相信以鄧元通的手段,定會把外甥送進內門。


    有意無意,荀冶忽略了魏十七和秦貞,對於齊師弟提到的這兩名弟子,他沒有表現出任何關注。這麽做是出於謹慎——張景和一向保持中立,魯十鍾卻態度曖昧,荀冶不清楚他是否會倒向鄧元通一派。


    荀冶探視試煉弟子隻是一種形式,一種姿態,他並不覺得通過幾句問話,就能了解一個人的心性。大浪淘沙,不知三年以後,還有幾人能留在仙都。他們並不了解凝結道胎的艱險,仙雲峰上,內門弟子僅一十六人,而服勞役的外門弟子,也不過三十三位。


    荀冶走後,魯十鍾和張景和留了下來,各自傳授門下弟子《太一築基經》。魏十七不打算留在山下,問秦貞要不要去苦汲泉修煉,秦貞討厭許礪色迷迷地盯著自己,一口答應下來。


    魏十七跟嶽之瀾招唿一聲,去柴房取些麵鹽醬蔬,打了個包裹負在背上,攙著秦貞的手往天都峰行去。


    許礪跳出來搭訕:“你們這是去哪裏?”眼睛不住地瞟秦貞,心頭癢癢的。


    魏十七沒有理睬他,扶著秦貞的腰肢,讓她坐在自己肩頭,身形左一晃,右一晃,消失在莽莽密林中。


    “哎,跟你們說話呢!妹子,等等,我也去……”許礪的聲音越來越小,遠遠拋在身後。


    秦貞籲了口氣,苦惱地說:“這人真討厭,像隻蒼蠅。”她向來斯文有禮,這次在背後說人壞話,一來跟師兄熟稔,無需隱瞞,二來實在被纏得煩了。


    “下次跟他說,你真是個好人……”


    “這麽說有用嗎?”


    “沒用,開個玩笑。”


    秦貞想了半天,並沒覺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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