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嫣把沏好的青頂茶端上來,手指間托舉著茶壺,左手中指按住壺蓋,右手拎著壺把兒,先給唐安夏倒了一杯。複而,走到夢琪旁邊的桌前,把茶水倒入她的杯中,水流嫣然而下,發出的嘩啦啦聲音在寂靜的寢殿裏格外清楚。

    唐安夏端起茶杯,眸色深柔,看著幾片茶葉在清澈碧綠的液體中舒展、旋轉、徐徐下沉,芽影水光,相映交輝。

    抬眸,視覺清爽,睨了一眼跪地不起的夢琪,輕聲道:“妹妹不必客氣,你我在儲秀宮就相識相知,感情甚好。如今我姐姐唐婉凝去了西北封地,成為西北王後,我在這皇城裏孤身一人,有妹妹這樣乖巧懂事的做個伴兒,倒是我的福氣了。快快起來,嚐嚐這茶味道如何?”

    夢琪頓時破涕為笑,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淚,坐到椅子上,端起青瓷,吹散了浮在水麵的茶葉,飲了一口,讚賞道:“姐姐殿裏的茶真是不錯,苦而不澀,苦中迴甘,入口甘潤綿延,堪稱一絕!”

    唐安夏放下茶盞,眉眼間的笑意和善而不失禮貌,紅唇微抿:“妹妹喜歡就好,姐姐便贈予你兩盒,拿迴去慢慢品嚐。”

    說罷,朝著芳嫣揚了揚臉:“去我房裏拿兩盒香茶,送給側王妃。”

    “是。”芳嫣應聲退下。

    夢琪反倒是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姐姐客氣了,妹妹空手前來,沒有什麽東西孝敬姐姐,本就是失禮,還如何敢要姐姐的東西呢?”

    唐安夏那雙燦然的星光水眸看向她,紅唇間蕩漾著清淡淺笑:“你我姐妹之間,無須客氣。另外,我近日發現一樣好東西,連同這茶葉一並送你,算是咱們姐妹第一次見麵的禮物。”

    夢琪不好推辭,隻得佯裝歡喜的樣子,晶瑩剔透的眼睛望著唐安夏,有點害羞,櫻桃般的小嘴微微揚開,說道:“那妹妹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謝謝姐姐的好意。”

    唐安夏的笑靨愈發幽深,朝著玉華輕輕揮動了一下素手:“快把我準備好的東西,拿給側王妃瞧一瞧。”

    玉華立刻捧過來一個圓木盒子,上麵雕刻著的花紋稀奇古怪,像虎像貓又像不知名的野獸,放置在夢琪的桌前,敷衍似的福了福身:“側王妃,請打開看一看,不要辜負了我家正王妃的一番美意。”

    夢琪斜睨了玉華一眼,眸瞳深處隱約浮現了一抹怒意,不過,馬上就被她滿臉堆積的笑容取而代之,一邊打開木盒,一邊笑盈盈的說著:“姐姐何必這樣客氣呢,妹妹其實不缺什麽的……”

    蓋子打開,夢琪的笑容刹那間僵硬在臉上,她剛到嘴邊的話,硬生生的吞了下去,怔怔的望著盒子裏的東西,那是一雙黑色的鞋子,側放在木盒內,鞋底處一根幹枯的水草已經變成了墨綠色,粘在鞋底的縫隙裏,似乎在張牙舞爪的表達著某件不為人知的事情。

    玉華也不吭聲,迴到唐安夏的身旁站著,但臉色卻比剛剛陰暗了幾分。

    唐安夏詫異的睨了一眼玉華,不懂她為何會麵色沉重,轉眼,美目流盼,看向愣住的夢琪,嘴角彎起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弧度:“如何?這鞋子妹妹可否眼熟?”

    “嗬嗬……”夢琪尷尬的笑了兩聲,眼裏閃動著費解,搖搖頭迴道,“姐姐真會說笑,妹妹從來都不穿黑色的鞋子,說起來,姐姐為何要送給妹妹一隻鞋呢?這鞋看上去有點陳舊,而且透著古怪,若說是女子的鞋,未免太醜陋了些,若說是男子的鞋,又未免太小了點。妹妹愚笨,著實不懂姐姐的意思。”

    唐安夏定睛看著夢琪,她麵不改色心不跳,唇紅齒白說起話來妙語連珠,仿佛這件事情真的與她毫無幹係。

    “不瞞妹妹說,這是在我寢殿撿到的一隻鞋,我想著……或許這鞋子和我有緣分,丟了可惜,不如贈予妹妹保留,或許來日在妹妹的西殿裏,能尋到另一隻呢?”

    唐安夏笑語嫣然的說著,純淨的眼瞳中充斥著清淺的淡漠。

    夢琪掩唇輕笑:“姐姐真會取笑人家,妹妹的西殿怎麽會有這樣不堪入目的鞋子?妹妹自小就喜歡色彩鮮豔的東西,黑白之物一向棄如敝屣。不過,既然是姐姐送的,不管是什麽樣的稀罕物,妹妹都會視若珍寶,好好收藏的。”

    說著,夢琪關上木盒,遞給旁邊服侍著的錦條:“拿好了,迴去放到櫃子裏收著。”

    “是。”錦條麵無表情的接了過去。

    此時,芳嫣已經把備好的茶葉拿過來,一並遞給了錦條。

    在錦條接過去的時候,芳嫣留意到她的手腕處有一道深深地疤痕,似乎是很明顯的刀傷。

    夢琪扭頭看了看殿外灰暗的天空,起身朝著唐安夏作揖道:“姐姐,外麵天色已晚,妹妹本就膽小怕事,對文親王府又不熟悉,要早點迴去才能安心。”

    “好,你退下吧。”唐安夏朝著她擺了擺手,頭不抬眼不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夢琪和錦條帶著院子裏浩浩蕩蕩的奴才們離去。

    芳嫣朝著她的背影唾棄了一口:“瞧瞧她的德行!裝得一副人模狗樣、人畜無害的小可憐樣兒,其實蛇蠍心腸,比誰都會算計!”

    玉華則是一臉的冷靜,低聲對唐安夏說道:“正王妃,夢琪的武功不在我之下。”

    唐安夏一愣,詫異的看向玉華,怪不得剛剛她神情凝重,眉頭緊鎖。

    玉華解釋道:“我在遞給她盒子的時候,感覺到夢琪故意隱藏了內力,但武功氣息是遮掩不住的,特別是一位常年習武、又精通內功的人,隱隱約約總會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流淌外露。想必夢琪也應該感受到我隱藏了內功,對咱們也會格外的忌憚三分。”

    芳嫣一下子想到方才錦條的傷,順勢說道:“正王妃,奴婢懷疑錦條也是個武功高手,她的手腕處有一道深深地刀疤,子瑜當年跟隨著攝政王爺習武的時候,身上同樣留下過大大小小的刀傷劍傷,所以奴婢非常確定,錦條應該是個會用刀的婢女。”

    唐安夏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把杯盞猛地放在桌案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她喃喃道:“玉華,你去調查一下刑部尚書旭民和文親王府之間的關係,順便去尚書府打探一番,這個夢琪和錦條主仆二人什麽來曆,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倒要看看,她們能耍什麽花樣!”

    “是,奴婢明日親自去走訪打探!”

    ……

    文親王府,西側寢殿。

    夢琪一路上都沉默不語,直到進了閨房,屏退其他下人們,才緩緩開口道:“這個唐安夏,我平日裏是小瞧她了!”

    “側王妃,奴婢幹脆去殺了她,再自盡,以絕後患,一了百了!”錦條的眼睛裏噴發著兇殘的惡毒光芒。

    夢琪急忙製止道:“萬萬不可,其一,唐安夏身邊的那個婢女武功高強,恐怕內力在我之上,你未必能順利殺掉唐安夏。其二,你是我的奴婢,你若是出事了,我勢必會受到牽連,哪怕你人已死謝罪,我也會跳進黃河洗不清,被殿下厭惡怨恨。

    其三,你是我唯一的心腹,也是我唯一信得過的人,倘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拚了命也會保全你。若是你不在了,這王府裏我便再無可信可用的人才,那才真是步履維艱,步步艱難啊!咱們尚書府帶來的另外兩個丫鬟,雖說做事幹淨利落,對我忠心耿耿,但畢竟都是些眼界低見識短的人,不如你貼心。”

    “是,奴婢多謝側王妃抬愛,隻要您一聲令下,奴婢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錦條一臉的激動,眼神亦無比堅定。

    夢琪瞅著那三個盒子,臉色陰暗了幾分,如柳條的秀眉微微蹙起,冷聲道:“上次你擔心被玉華察覺,落荒而逃,結果落在房梁上的鞋子,被她們注意到了。如今看來,唐安夏把這鞋送我,就認準了我是害她的兇手,之所以不稟告殿下,應該是礙於我娘家的顏麵,而且手中扳倒我的證據不足。”

    錦條立刻跪下,愧疚道:“奴婢該死!都怪奴婢疏忽了!才打草驚蛇,讓她們有所發現!”

    夢琪抬手攙著她的胳膊把她扶起來,秀美的臉頰絲毫沒有責怪之意,隻是靜靜地分析著:“不是你的錯,事到如今,她們早晚會懷疑到我的頭上,早點攤牌也好,誰輸誰贏,各憑本事。”

    錦條麵露憂愁之色,心中還有些許的自責:“那我們該怎麽辦?再下手怕是不容易了,唐安夏把她原來在唐家的兩個貼身婢女都留在府裏,早已做好萬全的準備。”

    夢琪嗤鼻譏笑一聲,眼波流轉,盈盈如波,盤算著:“殿下心疼她,偏袒她,凡事都會護著她,我們在王府裏暫時不能下手。不過,殿下再厲害,終究抵不過皇上和皇後的旨意,隻要讓唐安夏得罪了宮裏的娘娘,或者犯下觸怒聖顏的大罪,到時候殿下都保不住她!”

    錦條一聽,頓時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側王妃果真聰明,如此甚好。”

    夢琪拿起三個盒子,剛想順著窗外扔出去,忽地,一條計策襲上心頭。

    她把裝鞋子的那個盒子遞給錦條,吩咐道:“扔到殿外的河裏,王府裏的河水很深,順著河流衝到下遊,不會被人撈出來了。”

    “是。”錦條瞅著木盒,又看了看兩盒茶葉,警惕道,“側王妃,誰知這茶葉裏有沒有下了毒藥,萬一是江湖中傳言的無色無味,不易察覺的幾種毒,傷及您的身子就不好了,奴婢還是一起扔到外麵去吧。”

    夢琪搖搖頭,反倒是把兩盒茶葉拿到梳妝台前,對著銅鏡笑得滲人:“管她呢!有毒也好,沒有毒也罷,我拿到皇後娘娘那裏,自然是劇毒之物,才能治了她的罪啊!”

    言畢,夢琪打開了一個小抽屜,取出一枚圓形的鐵盒,打開蓋子,裏麵擺放著一些很小的瓷瓶,看上去神秘而精致。

    夢琪精挑細選了片刻,取出一枚藍色花紋的青花瓷瓶,打開茶葉的木盒蓋子,把瓷瓶裏淡綠色的粉末,依次的撒入了兩盒茶葉中。

    錦條大驚失色:“側王妃,這可是尚書大人給您的劇毒之藥,服下即刻毒發,萬一牽連到您的安危怎麽辦?”

    夢琪輕輕地搖晃著茶葉盒,確保粉末沾染在每一片茶葉上。她的眼神篤定,陰暗的麵容透著視死如歸的決心,紅唇掛著陰森森的淺笑:“就是要馬上中毒,才能把唐安夏拉下水,我的安危算什麽,隻要她死了我活著,敵損一千我損八百,我都奉陪到底。”

    錦條凝望著夢琪幾乎瘋狂的模樣,不由得一陣心疼,她盡量壓低了聲音,溫柔的問:“側王妃,您為了殿下如此傾心,不惜和唐安夏為敵,鬥個你死我活,真的值得嗎?您是堂堂刑部尚書的女兒,千金大小姐,一身武功絕學,哪怕離開文親王府,照樣可以活得瀟灑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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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奴婢是說您願意的話,可以和殿下說明白心意,文親王是一個不拘小節的正人君子,他會願意放您離開文親王府的,憑借著您的姿色和心計,蠻可以找到一戶更好的人家再嫁……”

    “住口!”夢琪突然打斷了錦條的話,她扭頭狠狠地瞪了錦條一眼,複而,長歎口氣,“我喜歡殿下,不是一天兩天,不是一年兩年,早在兒時就傾心於他,仰慕他,慢慢的愛上他,這種日積月累的綿綿情意,豈是能割舍掉的東西?

    我入宮選秀,本就是為了報答父親的恩情,想著萬一嫁於皇子,我的心也會在殿下這裏,哪怕背叛皇子,也會用盡全力幫襯殿下。陰差陽錯,上天憐憫我的愛慕之心,讓我得償所願,嫁給了殿下,我豈有退縮的道理?自然要一生一世守護在殿下的身邊,替他遮風擋雨,替他謀劃布局,成為他的左膀右臂。”

    錦條瞅著她愛得瘋魔了,又是心疼又是感慨,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算了,奴婢多嘴了,隻要側王妃開心,奴婢願意陪著你。”

    “錦條,等有朝一日你愛上了一個男子,真心實意的愛上他,全心全意的愛上他,自然就會懂我的心思了。”

    夢琪說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眉目間的柔情好似春日裏的暖陽,嘴邊的笑靨如含苞待放的玫瑰花,隻要一想到李君麒的樣子,她就覺得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都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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