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止總能摸索出林挽朝的心思。


    就像現在。


    她其實,很喜歡這樣。


    林挽朝忽然抬手,圈住了裴淮止的脖子,把臉靠在他的肩膀,閉上眼睛,肆無忌憚的聞著他身上的鬆木香氣。


    從開始若有若無、絲絲縷縷,到如今,就隻屬於她。


    裴淮止渾身一僵,任由林挽朝抱著,陷入了錯愕,他……原本隻是想仔仔細細的看看林挽朝。


    太久沒有見到她了,盡管每夜都會在心頭臨摹她的麵容,卻還是想要仔細的看看。


    林挽朝輕輕地舒出一口氣,聲音輕淺:“裴淮止,以後不會再有人拋棄你了。”


    裴淮止神色一頓,他今日同裴舟白說的那句話,她聽見了。


    【我這人從小命不好,總是被拋棄,急也沒什麽用。】


    “就像在西梧山,我抓著你的劍,一步步離開懸崖,你也沒有拋棄我。”


    聞言,裴淮止眉眼中綻出一抹柔和的笑。


    他順勢,摟緊了林挽朝。


    時間靜謐了很久,直到他們之間一絲寒涼都被人與人的溫度代替。


    “阿梨……”


    他隻是輕輕的喊了她的名字,再也沒說其他的話,但是林挽朝也沒問。


    有時候,有些話,就淺嚐輒止,便是恰到好處。


    餘下的,皆在不言不語之中。


    ——


    翌日天蒙蒙亮,林挽朝便醒了。


    裴淮止不知昨夜何時離開的,替她蓋好了被子。


    她推開門,蓮蓮正好端著熱水來了。


    “小姐,你醒了。”


    林挽朝點了點頭,她看著天邊金光散開,宛若古書中記載的佛壁,驚奇的笑了笑。


    “今日的天似乎比前幾日都要好看一些。”


    蓮蓮迴頭看,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說道:“可這幾日不一直都是這樣麽?”


    “是麽?”林挽朝笑了笑:“許是這幾日守得雲開,心境好了。”


    為葉家翻案的證據如今均已齊全,隻要待到迴京,將其交由三法司重新審理,沉冤昭雪便是指日可待。


    “這幾日怎麽沒見十一?”


    “那些鹽莊的老板日日都來,幾乎把刺史府的門檻都踏破了,小郎君應是想避著點。”


    “等到葉家平反,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接手葉家了。”


    裴淮止複明,冥婚案也已告破,葉家的案子水到渠成,便就也到了迴京都的日子。


    沈汒做東,想在離別之前宴請諸位。


    他是個有眼色的,太子殿下在主位,而左邊的上座,特意設了兩把挨得近的椅子,是留給裴淮止和林挽朝的。


    他吩咐的時候,心裏默念,默念裴淮止別記恨他曾經口無遮攔,覬覦過林挽朝。


    *


    入了夜,江南街市一片繁華,是夜色也蓋不住的華光。


    裴淮止與衛荊幾人前往處理些事,林挽朝便先自行前往。


    沈汒也許是上次被燒怕了,這一次,他沒有在鬧市的閣樓上設宴,而是找了個四通八達的雅苑,寂靜偏幽。


    林挽朝倒是喜歡。


    她見沈汒正在燈火之處宴請賓客,想等到裴懷止來了再一起進去,索性順著一條斜徑而上,準備找個安靜的地方歇息片刻。


    一處亭子就在湖心,安靜又孤零零的立著,林挽朝走了過去。


    隻是還沒到,便聽到一陣琴音。


    夜色中,朦朧的身影,衣衫飄動。


    林挽朝看出,那是裴舟白的側影,她垂下眸,就要不動聲色的離開。


    可是他卻開口了。


    “林少卿,如今這麽怕我?”


    他的聲音很是清澈,透著一點黯然的笑意。


    林挽朝一愣,募地,彎起一抹笑,走上前去。


    “原來是太子殿下,我以為是別人,怕驚擾了,這才想要離開。”


    裴舟白靜靜地聽著她扯謊騙自己,自嘲一般地笑了笑,手指落在琴弦上輕輕挑動,陽春白雪的音調就那麽飄了出來。


    “林少卿不用騙我,我不喜歡聽你說假話。從小,在我身邊的人就常說假話,除了假話,便是惡語。不過還好,如今那些人……”琴音戛然而止,他抬眸看向林挽朝:“都死了。”


    亭子裏陷入死寂,兩人各懷心事。


    任由涼風吹拂著,仿佛他們二人之間,有什麽東西被隔絕開來。


    忽然,裴舟白咳嗽幾聲,身形顫抖,攀扶在琴上,發出錚錚琴音。


    林挽朝下意識的上前,取出絲絹遞給他,“殿下,你……”


    “寒疾。”裴舟白接過絲絹,卻沒有用,隻是輕輕的握著手裏凝視,“從前做錯了事,母後便會罰我跪在雪地裏,直到凍僵了,暈過去了,才會被人抬進屋子,長此以往,就落了寒疾。”


    林挽朝心下有些震驚,她凝著眉頭,隔著夜色看見裴舟白虛弱的麵容,問道:“能治麽?”


    裴舟白說:“也許,養著養著就好了。”


    “那殿下何不去看鬼市的幽醫?”


    裴舟白抬起眼,問:“你擔心我?”


    “你是我的朋友,我怎麽會不擔心?”


    裴舟白慘敗的嘴唇彎起,笑了笑,點了點頭。


    “好,我聽你的。”


    林挽朝扶著他坐好,目光落在麵前紅木桌案上的古琴,問:“殿下喜歡撫琴?”


    “是,”裴舟白看著那塊絲絹,不動聲色地攥了緊,說道:“隻是從前,東安門不準有琴聲。到了江南,蠱森特意為我尋了這把琴。說來也巧,這是我第一次撫它,你就出現了。”


    林挽朝不懂音律,隻記得以前相思山莊裏的七師父也喜歡聽,以此懷念自己年輕時分別的戀人。


    裴舟白見林挽朝沒有說話,還以為是她不在意,默默地垂下了眼,“我不像裴淮止,拿的起刀能護住身邊的人,隻會這些附庸風雅之事。”


    “怎麽會?”林挽朝手指輕輕撥動琴弦,想起七師父說過的話,複述道:“這世上,刀劍可斬思緒,但唯有琴音可寄托思緒。”


    裴舟白的眼一點點看向林挽朝,眼底是一點小心翼翼的雀躍。


    “你當真這樣覺得?”


    “是。”


    要不然,七師父怎麽會那樣愛琴。


    她也喜歡七師父彈琴。


    林挽朝又撥動一下,忽然心血來潮,看向裴舟白。


    “這琴好學麽?”


    她的眼睛從來都是晦暗、深邃,此刻卻是透出新奇,像一個好奇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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