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薛行淵整個人像是被灌了冷鉛,一動也不能動,連著心口都在發痛。


    他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心痛。


    那種從心底,控製不住的,抽絲剝繭的痛。


    所以他一直以來放在心裏,當做和林挽朝之間比任何人都親密無間過的新婚,也是假的?


    是他……從別人那偷來的?


    *


    衛荊看著薛行淵離開,鬆了口氣一般:“總算走了。”


    策離也迴來了,兩人跟在裴淮止身後往迴走。


    衛荊懷裏抱著把劍,垂著頭感歎:“隻是沒想到大人您為了讓薛行淵離開,會說喜歡林寺丞,這一招實屬絕殺。不過有一說一,大人您剛說那番話時,眼裏那神色流轉,都不像臨時編出的謊話。還好我是從小跟著大人長大,知曉大人冷麵無情,殺人如麻,對女人是避之不及,否則就真信了去了……”


    衛荊垂著頭,不知何時裴淮止就停了步子,他直直撞了上去,急忙捂著腦袋後退:“大人,屬下知錯。”


    他抬眼,裴淮止正冷冷瞧著他。


    “衛荊,你話是越來越多了。”


    衛荊急忙閉嘴,策離卻看出了什麽,默默抬眸看了一眼自家大人。


    天漸漸黑了下來,薛行淵沒有騎馬,他抓著那隻斷手,一步一步,失魂落魄的走迴了將軍府。


    薛玉蕘見到他的時候,隻覺得哥哥像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他把斷手交給了大夫。


    如今將軍府裏亂作一團,二老夫人見了血當場昏了過去,薛老夫人一聽李絮絮肚子裏有自己的孫子,強撐著恐懼,跪在佛堂裏誦經祈福,這府裏如今唯一能主事的,隻有薛玉蕘一人。


    “大哥,你怎麽了?”她上前扯著薛行淵的胳膊,語重心長:“不管發生了什麽,你一個大將軍,這般模樣,讓下人瞧見了,該如何是好?”


    薛行淵迴過神來,看見是妹妹的臉,忽然覺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玉蕘……”他沙啞開口:“阿梨她,從來沒有喜歡過我,第一個喜歡她的人,也不是我。”


    薛玉蕘微微錯愕:“哥,你在說什麽?”


    薛行淵忽然笑了,可那雙哪怕在戰場浴血奮戰,也從沒顫抖過的眼,此刻睫毛顫著,無措的像個孩子。


    “阿梨,阿梨她……嫁給我,並不是因為喜歡我。”


    “你在胡說什麽?嫂子嫁給你,不是因為喜歡你,還能是因為什麽?”


    “因為……”


    因為十四歲那年,有人救過她。


    而她,誤認為那個人是自己……


    *


    到第二日,癸時,林挽朝醒了。


    她醒來時,隻覺得渾身都虛累,好似睡了幾年那麽久,後背的傷口牽連著前胸一起疼。


    這臥房,這床榻,還有這被褥……


    這不是她的房間。


    “蓮蓮!”


    門外無人應答。


    她咳嗽了兩聲,扶著床楣,攀附著想要起來,但一動,整個後背就像是被雷擊了一般,徹骨的痛。


    忽的,一隻白玉一般的手出現,穿過垂落的發,輕輕扶起了她。


    脖頸處的手冰涼,湊的近了,她聞到一股沉冽的鬆香味。


    林挽朝抬眸,撞進那雙極盡風華,卻向來囂張又冷淡的眼睛。


    裴淮止看了她一眼,隨後若無其事的移開了目光,扶好林挽朝後,便很快抽出手。


    林挽朝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安心。


    大抵是因為見到了裴淮止,就代表自己是真的還活著。


    “這裏是……”


    裴淮止站直,抱著胳膊,語氣淡漠:“我房間。”


    林挽朝一滯,捏緊了被角,緩緩問:“那我……”


    裴淮止一樣的語氣:“我的床。”


    林挽朝微微一緊,睜大眼睛,沒有血色的臉頓時紅了幾分。


    裴淮止瞧她緊攏的手指,忽然浮出笑來:“本官都沒嫌棄你,你卻在嫌棄本官?”


    林挽朝輕咳一聲,垂下眸:“那倒不是……”


    隻是她自幼學的禮數遵法裏,這樣……實在有違規矩。


    更沒想到,裴淮止那麽冷僻的人也會把自己的床榻讓出來。


    後背泛痛,林挽朝倒吸一口涼氣,微微瑟縮。


    迴想起那一晚,滅門的恨意使她幾乎要同歸於盡,如今哪怕剛剛醒來,頭腦混沌,她也清楚的記得每一幕,每一句話。


    忽然,她想起了什麽,猛的抬眼問:“桑山呢?”


    裴淮止早就坐在了遠處的茶桌旁,又恢複成不近人情的縹緲:“逃了,十二人屠死了七個。”


    “桑山……”林挽朝提高聲音,剛一動,就又疼的躺了迴去,聲音沙啞顫抖:“是桑山,殺我全家,一定要抓到他,我要問他背後到底是誰指使!”


    當年,林家身為廷尉,上奏彈劾了無數的貪官汙吏,得罪的人不少。遭到滅門之後,刑部徹查此事,可卻因林守業彈劾之人都是與東宮有關聯的,刑部便草率結案,無疾而終。


    如今,這桑山是唯一的機會。


    隻有他,能吐露真相。


    裴淮止垂眸品茶,想起那一日林挽朝來尋他,告訴他自己的計劃,那便代表他們二人之間,真正的達成了信任。


    扳倒東宮,是如今他們共同的目標。


    “人還在京都”裴淮止吹了吹茶葉,低聲道:“他逃不了。”


    ——


    東安門,皇後寢殿。


    “醒了?”


    皇後緩緩抬起眼皮,眼中閃過危險。黑金色的鳳服在黑壓壓的宮殿裏顯得格外陰沉肅穆,像一株紮根在深宮的黑色罌粟。


    長樂身著鵝黃錦繡羅裙,嬌俏可人,本還悠然自得的跪坐在殿中,手裏繡著東西,一聽來者通傳,笑容褪去,猛的錯愕。


    “她怎麽會醒?種了桑山的毒,怎麽可能活下來?”


    隻有不遠處翻看奏章的裴舟白卻在不動聲色間勾起了唇。


    他就知道,林挽朝那樣的女子,是不會輕易死的。


    殿中忽然傳出怨恨的咒罵,長樂握著針瘋了一般紮著繡麵,“她怎麽不死?她怎麽可能就這麽輕易活下來!李絮絮那個蠢貨也沒把事情辦好,止哥哥一定會懷疑我,他一定會懷疑我……”


    “長樂!”


    上座的皇後冷聲製止,緩緩看向女兒,長樂對上母親冷冰冰的眼,強忍心中的怒氣,一把推翻了麵前的繡台。


    裴舟白適時起身,躬身道:“妹妹,你身子一向不好,切勿動怒。”


    對著皇後隻能隱忍的長樂,此刻見到裴舟白也跳出來,虛偽的對自己指指點點,更是怒不可竭。


    “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對我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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