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慶十二年,駐邊大軍剿滅十萬蠻敵,攜戰功,班師迴京。


    此時,薛府紅綢滿緞,賓客盈門。


    當今應勤王代陛下出席宴會,為凱旋將士和家眷賜酒,並當眾封賞有功之臣。


    “為首將領,可求一件恩賜,無一不允。”


    林挽朝有條不紊的布置著筵席上的諸多事宜,麵紗下的容顏隱隱可見大片疤痕。


    直到聽到應勤王此言,她才微微駐足,看向堂中的最醒目的男子——薛行淵。


    北慶最年輕的少年將軍,一身戎裝,長發高束成馬尾,劍眉星目,清冷如神祗。


    這也是林挽朝成親後,隻見過幾麵的夫君。


    他會求個怎樣的心願呢?


    林挽朝不知道,心裏卻祈盼著。


    三年前,父兄滿門一夜之間慘遭屠戮,無一生還,一場大火將一百多人的屍首燒的幹幹淨淨。


    卻隻因這件事查到最後涉及太子一派,便無人再敢查下去。


    彼時,與自己剛剛成親的薛行淵對著一百多位牌位立下誓言,一定會再立此案,查清此事,為嶽丈一家亡魂申冤雪恨。


    這句誓言,讓當時幾盡病絕的林挽朝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那時的薛行淵隻是少年將軍,一雙眸子在百盞燭火映照下顯得格外生輝。


    如今三年過去,他攜一身戰功迴京,的確有能力能夠求得皇室恩準,再次徹查此案。


    應勤王賞的這個恩賜,便是機會。


    林挽朝的手指緊緊擰著手帕,隻盼望聽到她想聽到的那句話。


    “臣隻求,一段姻緣,望陛下成全。”


    隻是一瞬,林挽朝失了失神,隨即握緊絲帕的手指猛然失了力氣。


    片刻後,她又卷起滴水不漏的笑,叮囑丫鬟別上錯酒。


    應勤王本就是個生性不羈的人,此刻一聽姻緣二字,頓時來了興趣。


    “衝冠一怒為紅顏,可真是稀奇!你要求個什麽姻緣,本王允了!”


    薛行淵抬起眼眸,一字一句,勢在必得:“十五年前被先皇流放邊疆的李氏一門,有一孤女,曾於一年前救過微臣一命,臣與她在漠北情投意合,早已定情,望王爺成全!”


    李氏一門?


    先皇生性殘暴,每年流放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李氏一門哪個還會記得住?


    不過再怎麽說也是罪臣之女,難免還是會惹人詬病,應勤王眸色漸深,緩緩問道:


    “求她為妾?”


    “求她為妻。”


    此言一出,本把酒言歡的眾人,此刻皆是一驚。


    妻?!


    大家下意識望向亭中的林挽朝。


    可那位,才是陛下禦賜的婚約,薛府唯一的主母大娘子。


    這些年,這位大娘子頂著一張被燙傷的臉隻身撐起偌大的將軍府,誰家多占了將軍府半分田地,欠了商鋪幾兩銀子都得討迴來,錙銖必較、從不避退的名聲誰人不知?


    如今這薛將軍一迴京就向王爺求娶新妻,那這位不得拿著刀逼上皇宮!


    可林挽朝端莊地站在原處,麵紗輕動,唇角微勾,露出恰到好處的淺淡笑容。


    她不動聲色觀察應勤王臉上表情,想從中找出半分不悅。


    隻要有不悅,就代表應勤王不會應允此事。


    但她失望了,應勤王隻皺了皺眉,隨即爽朗一笑。


    “哈哈!可我倒是想聽聽,這妻隻有一位,那薛夫人又該如何呢?”


    “妻,乃是舉案齊眉,與子一生。或許林挽朝確是陛下賜婚,但成婚當日還未洞房便卷入滅門慘案,未能完婚,並無情緣。可畢竟是陛下賜婚,她仍能任薛府的主母,但我薛行淵的妻子,隻能有李絮絮一人!”


    這話聽著,著實荒唐。


    卻在林挽朝看來,是捅在心上的刀子。


    她自幼時便愛上的少年將軍,與她成婚三載,如今卻說……隻願別人為妻?


    應勤王的目光也落在林挽朝臉上。


    曾經容冠京都的相府嫡女,成婚當日滿門被滅,不到三日便與丈夫分離,半月有餘就被滾水奪去容顏……


    這般可憐,又被丈夫當著眾人的麵如此羞辱。


    著實心寒。


    可……又有什麽關係呢?


    再是賜婚,如今也是孤女;再才貌雙絕,如今也已經容貌盡毀;再可憐,也不能因為她,毀了戰功赫赫的鎮邊將軍求賞。


    “好,本王允了!”


    薛行淵鬆了口氣,緩緩笑了,眼裏都是勢在必得。


    直到轉頭無意間望向坐在遠處閬中的林挽朝。


    四目相視,薛行淵的笑意一瞬消散,逐漸生硬的寡冷下來。


    林挽朝卻對他恭恭敬敬的福身,隨後低垂眼簾,掩去眼底所有情緒,轉身迴了屋裏。


    ——


    筵席一直到傍晚結束。


    屋裏燭火搖曳,昏黃微光,林挽朝手拿著一塊絲娟,繡著什麽。


    有沉穩的腳步聲,門口的丫鬟低聲請安。


    “將軍。”


    下一刻,薛行淵就推門而入。


    他身上的戎裝早已換掉,此刻身著一件藏藍絲綢長袍,熠熠如月。


    林挽朝起身請安,薛行淵與她擦身而過,未有攙扶,便落座在上座。


    薛行淵看向林挽朝,聽說自己去往漠北沒多久,她去染坊查訪生意,不小心淋上了滾水,臉也被毀了。


    想到這裏,薛行淵緩緩垂眸,還是象征性問了她一句:“這些年,可好?”


    林挽朝低垂著眼,丈夫生死未卜,一個年少孤女做主母,能過得好嗎?


    薛府這些年從風雨飄搖到安穩度過,從入不敷出到年年盈餘,林挽朝付出了多少心血,京都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林挽朝隻是柔聲應允:“都過去了。”


    “今日的筵席辦的不錯,你辛苦了。”


    “不辛苦,這是臣婦本分。”


    “我來找你,是想你好生準備我和絮絮的婚事,一切都要按正妻禮製來。”


    林挽朝沒說話,踱步往梳妝台走去,打開小抽屜。


    薛行淵目光緩緩深了下來,笑容溫柔了幾分,像是想到什麽心情愉悅的事:“絮絮隻想做我的妻,對主母之位無意,她這人心思單純,你大可不必多慮。”


    林挽朝找到了一封信,聽到這話,淺淺莞爾一笑。


    是嗎?


    那便是說自己心思不單純了?


    “將軍,還請恕我不能應允。”


    薛行淵橫眉冷冷的皺起,三年沉澱的殺氣幾乎能將人灼傷。


    林挽朝垂眸,毫不在意,將信箋遞給薛行淵。


    薛行淵疑惑伸手接過,打開一瞧。


    上麵寥寥數語,寫明她不欲與她人共侍一夫,更不願做名存實亡的主母之位,便請合離。


    “你要合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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