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最後她還是沒能問出口——


    她害怕答案,她不願意在他的眼神裏看見那絲依依不舍的哀傷。那是一種心疼他的情緒,同時也是可憐自己注定得不到他的心。


    周六晚間,迴老家的行李已經備妥,丁柏鑫設好了鬧鍾的時間,準備就寢,李湘羽卻在這個時候出現。


    「你不是說你會先打電話來?」他不是真的想對她抱怨或是指控什麽,比較像是在提醒她「你忘了某個步驟」而已。


    李湘羽睨了他一眼,不以為然。「有什麽關係?反正我想說如果你不在的話,我就把東西擺門口。一些日常用品總不會有人想偷吧?」


    語畢,她幾乎是擠開了擋在門縫間的男人,擅自闖進了這個曾經屬於她卻又親手丟棄的地方。


    然後她將懷抱裏的紙箱直接扔到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他從那巨響裏聽出了重量。


    「裏麵是什麽?」他帶上門,好奇的望了紙箱一眼。


    「幾本程式的書、幾件衣服和牛仔褲、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延長線……唉,都是一些小東西。我不知道你哪些要留、哪些要丟,就幹脆統統搬過來讓你自己處理了。」


    她使用了「處理」這兩個字。


    不知怎麽的,這個詞在此刻聽來特別諷刺,似乎已經不是指處理兩個人的物品了,而是處理這段十年的感情。


    若是問他心裏痛不痛、難不難過?其實他答不出來,隻覺得心裏像是有棵大樹在颶風過後被連根拔起了,待風平浪靜之後,徒留個空洞。


    無來由地,腦袋裏浮現了沈曼曦的笑容。


    他不禁想象,如果他讓那個女人進駐了他的內心,未來是否又會給自己留了另一個大窟窿?若是以理性分析,這樣的機率其實是很高的……


    「你明天要迴屏東?」李湘羽的聲音將他拉迴了現實。


    他迴神,發現對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袋行李上。


    「嗯。」


    「開車下去嗎?還是……」


    「今年搭高鐵迴去,比較輕鬆點。」年年都在高速公路上塞了一整天,連續幾年下來,他塞怕了,也厭煩了。


    「也是。」她微微笑了笑,明白他的意思。


    然後彼此間的閑聊像是告了一個段落,他和李湘羽對視了幾秒,她卻似乎沒有即刻離去的意思。


    「你還有東西沒拿嗎?」他忍不住探問。


    「應該沒有。」


    「那……」他心想不妙,這氣氛暗潮洶湧。


    李湘羽一直都是理性的,卻仿佛在短短的兩個月裏用盡了一輩子的任性。


    她先是埋怨他為何不曾試著挽留,然後,不出幾日,她轉而抱怨他為何從來不曾懷疑過她的忠貞,接下來,開始莫名指控他根本沒愛過她,最後甚至質疑他是不是心裏早就住了其他的女人。


    簡直莫名其妙!


    「你最近過得怎麽樣?」她的語氣意外顯得溫婉,「還是像以前一樣,天天加班、三餐亂吃嗎?」


    他聳聳肩,沒有迴答。


    字字句句間的溫情,她似乎有意挑起什麽,可他卻不願隨之起舞。他不想深談,徑自蹲到紙箱前翻箱整理、故意裝忙。


    他的冷漠令女人感到尷尬,他們曾經是最親密的伴侶,可如今男人卻連多看她一眼也不願意。


    李湘羽知道她這一走,或許就是一輩子不相見了。


    即使曾經是大學同窗,但她懂他的個性,他會寧可迴避她而不願意參加同學會的邀約……


    她想了想,找了個借口,道:「我餓了,要不要一起去吃消夜?」


    丁柏鑫聽了,低笑了聲,「我想你的未婚夫應該不希望你和前男友單獨去吃東西。」


    「吃個消夜而已,我想他不會介意。」


    「但我覺得不太舒服。」


    李湘羽怔楞了下,霎時之間不太明白他指的是生理上的不適,還是情緒上的不舒坦?「你的意思是——」


    女人正要問個明白,刺耳的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像是在這凝滯而缺氧的空間裏打破一扇窗。


    這電話來得真是時候,他想。


    「我先接個電話。」


    他拿了手機往陽台外走,螢幕顯示的是一組從來沒見過的市區號碼。是推銷嗎?都已經晚上九點多了,若真是推銷的話,那這業務員未免也太努力了點。


    「喂?」總之,他接起。


    彼端沉默。


    「……喂?」他再次試探性地喚了聲,「請問哪裏找?」


    「哦……我找丁柏鑫……先生……」


    他幾乎是瞬間就辨認出這個嗓音。「沈曼曦?」


    對方突然大笑出聲,瘋瘋顛顛的,「哈哈哈哈,你認得我的聲音耶,哈哈哈哈……好奇怪哦!」


    丁柏鑫被取笑得一臉莫名,他皺了眉頭,這女人該不會是在跟他玩什麽整人遊戲吧?「怎麽了嗎?」


    「沒有啊,想聽聽你的聲音不行啊?」


    為什麽這女人可以隨意說出這麽露骨的話?


    不,這一定是在戲弄他。


    「我正在忙,沒事我要掛電話了。」


    「欸欸欸……等等,別掛嘛,」她急忙驚唿,「隻是聊聊天也不行?」


    那聲音裏有著一絲絲的哀求,還有一點點的撒嬌。


    丁柏鑫沉默了幾秒。「我說了,我正在忙。」


    事實上,他說的是謊話,他一點兒也不忙,甚至偷偷慶幸她打了這通電話來解救他,隻是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非要對她冷語相向。


    聽見對方安靜了一會兒,似乎真的被他凍著了,他稍稍感到內疚,畢竟她沒做錯什麽事,也沒說錯什麽話。


    「咳,」想想,他虛咳了聲,語氣放軟了些,「要聊天的話,等會吧,我這裏還有客人,必須——」


    彼端卻突然傳來低微細弱的啜泣聲。


    他楞住……那是哭聲嗎?他受了極大的震撼,怔楞在那兒久久。不會吧?他做了什麽事?他應該什麽都沒做吧?


    「你在哭?」


    「對啦!不行嗎?難道連哭都要經過你的允許嗎?」瞬間,啜泣轉為哭天搶地,她就這樣毫無收斂地大哭了起來。


    丁柏鑫錯愕了,束手無策。


    天哪,現在是什麽情形?前女友還叉腰站在客廳裏不知到底想幹麽,而電話的這一頭卻有另一個女人對他嚎啕大哭……


    慢著,嚎啕大哭?這情境怎麽好像似曾相識。


    「等等,你喝醉了?」


    「沒有啊……嗝。」


    嗯,很好,說沒有卻還打了酒嗝。


    他想起了那組陌生的市區號碼,便問:「你在家?」


    「不是。」


    「不是?!」該不會又醉倒在路邊了吧……


    「沒有在家呀,我出來吃飯,順便喝了點酒……唉唷,我沒醉啦,才四、五杯而已,哪可能醉,對不對?嗬嗬嗬嗬……」


    「……」保證是醉了,「那你的手機呢?你用店家的電話打?」


    「手機?不知道耶,好像沒電……我等等再找看看……」


    丁柏鑫閉上眼,捏捏眉間,手機沒電了居然還記得他的號碼?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感動還是該佩服……算了,那不是現在的重點。


    「有人會載你迴家嗎?」他追問。


    「嗯?載我迴家?」沈曼曦頓了幾秒,嗬嗬賊笑著,「你吃醋了嗎?嘿嘿嘿……我隻有一個人哦,沒有別的男人啦。」


    「誰在跟你說這個,我是說——」突然,他打住。


    他幹麽跟一個喝醉的人認真?他靜了靜,決定把他的問題再簡化一些,道:「你今天跟誰去吃飯?伊玟嗎?」


    「不是咧,她跟老公去看電影了。」


    「那……是跟其他的朋友?」


    「也沒有啊。」


    「你自己一個人?」


    「嗯哼。」


    真要命,自己單獨去吃飯居然還膽敢喝個爛醉,這女人沒有任何一點危機意識嗎?


    「你在哪家店?」希望她能清楚說出店名。


    「幹麽?你想來陪我吃嗎?」


    「對,哪一家店?最好你不會報錯店名,省得我找不到路。」


    「嗯……我想一下哦……」


    居然還要想一下?他放棄了,決定試試另一個辦法,「你旁邊有沒有任何服務生?或是吧台調酒師之類的?」


    「哦,有啊,怎麽了?」


    「把電話拿給對方。」


    「為什麽?」


    「找人來聽就對了。」


    「好啦好啦,兇巴巴的……」


    接著,他聽見話筒被擱下的聲音,然後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背景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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