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泉路遠,何必驚擾陛下……”盧生聞聲訕笑了一下。


    實事求是的說,盧生認為自己是沒有什麽罪責的。


    他本來是正經的五經博士,修煉方士所學純粹也隻是個人愛好,人是正經當官的。


    但是恰好他備受始皇帝信任,而那個時候的始皇帝又追求長生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盧生自然是沒這個能力給始皇帝尋長生,畢竟方士隻是業餘愛好,盧生自己也隻是個業餘選手一頭霧水,怎麽敢給始皇帝打包票?


    始皇帝下令找尋天下的奇人以追求長生,但是始皇帝又不是傻子,哪怕追求長生都有點魔怔了也不至於對鄉野方士完全信任。


    於是這事最後還是落在了盧生頭上。


    一來盧生是五經博士,始皇帝頗為信任。


    二來盧生業餘愛好剛好專業對口。


    於是盧生成為了實際上的審核和總負責人。


    盧生確實有兩把刷子,本身就是五經博士,外加對方士有一些了解,因此替始皇帝甄別了不少濫竽充數之人。


    後來因為濫竽充數之人實在太多,始皇帝大怒之下還曾經坑殺過一批方士。


    江湖騙子逃不過盧生的法眼,但是徐福並非常人,盧生又是半吊子水平,經過多次觀察試探以後盧生認為徐福很可能是真正的有修為在身之人。


    有了盧生的肯定,徐福正式登上舞台,開始為始皇帝籌備尋長生藥事宜。


    而盧生本人業餘也喜歡鑽研修煉之學,遇上了徐福這麽個有修為在身的人士,出於個人愛好自然免不了請教徐福。


    長生藥是始皇帝的,但自己也可以跟著徐福鑽研一下個人修煉嘛。


    於是徐福一邊欺騙始皇帝,一邊欺騙盧生,當然,也可能是徐福自己也堅信世上真有仙山福景。


    畢竟徐福麵對的兩個人都是頂尖人才,倘若自己都騙不過,又如何能夠騙得過始皇帝和盧生?


    總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始皇帝乃至於盧生都頗為信賴徐福。


    為始皇帝求長生藥的工作也正式如火如荼的展開。


    始皇帝本人身體越來越差,又看到了微末的希望,終於找到了和江湖騙子不同的有修為之人,整個人也越來越魔怔了起來。


    執念幹擾了始皇帝的判斷……


    但是盧生本人沒太多執念,他隻是想跟隨徐福這位前輩多學點知識。


    學的越來越多,並且伴隨著一次次尋找長生藥的失敗,盧生已經意識到大事不妙。


    但彼時始皇帝沉沒成本太大,而且身體越來越差,盧生隻敢旁敲側擊的勸說,但是始皇帝不經意的迴答總讓盧生後背發涼。


    盧生認為始皇帝已經到了魔怔的地步,這件事誰也阻止不了,且他認為長生藥肯定是沒戲,人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以後,自己作為主負責人,肯定難辭其咎。


    於是盧生深思熟慮以後決定跑路。


    也就是盧生跑路以後,始皇帝也確實產生了對徐福的質疑。


    徐福也是聰明人,麵對信任危機,知道自己恐怕隻剩下了最後一次機會。


    於是徐福在思慮良久以後,提出了最後一次尋仙計劃。


    也就是浩浩蕩蕩的三千童男童女以及各類工匠,說是求仙更像是遷移團隊的出海。


    沒人明說,但所有人都清楚這次如果帶不迴來長生藥就是徐福的死期。


    徐福自己也清楚,於是徐福也跑了……渺無音訊。


    盧生勉強能算得上心念舊恩之人,一直以來對始皇帝都頗為愧疚。


    但愧疚之情不足以讓盧生坦然赴死。


    之所以主動歸來,還是看到了活著的希望。


    根據小道消息,始皇帝的身體越來越好了,逆活第二世,能開三石弓。


    盧生清楚自己跑路的時候始皇帝身體情況是什麽樣,不說是病入膏肓也可以說是離死不遠了。


    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外加上最近觀天下局勢之變化以及始皇帝的種種政令,盧生判斷始皇帝已經走出了追求長生的魔怔期。


    或者說,始皇帝已經恢複了正常。


    盧生可是五經博士,跟在始皇帝身邊許久。


    他心裏很清楚,正常的始皇帝,不像天下人說的是虎狼之君,絕絕對對稱得上寬宏大量。


    尉繚子都能活,頓弱侮辱始皇帝還能得到始皇帝的信任,憑什麽自己不能活?


    當然,為了保險起見,盧生第一個找上的不是始皇帝,而是趙泗,有了個迂迴路線,並且還順手把化名黃道人的黃石公給舉報了。


    他跟黃石公有交集,但二者並不是一路人。


    這貨一直致力於培養積極的反動分子,盧生總感覺這老貨來到鹹陽可能藏著什麽別的心思。


    一番自述,趙泗點了點頭。


    “這麽說來,先生和孤倒都是受徐福之累,先生也是無辜之人。”


    對於始皇帝追求長生的這段曆史,朝堂乃至於撰寫史書的官員都寫的很隱晦,平常交談說起來這個時期大家也都不願意多說。


    趙泗估摸著那會的始皇帝可能真的出了點問題,以至於百官都不敢提起來那會的傷心事。


    現在能夠聽到當初的故事對於趙泗來說……嗯,還挺有意思的。


    或許這對於自家大父來說,本身也是一段黑曆史。


    誰沒有腦子不清醒的時候?但聽盧生這麽說,趙泗也瞬間明白為何自己提起來那段時期大父總是敷衍了事了。


    “不敢,陛下信賴罪臣才使罪臣都督此事,臣受小人所惑,既不能及時分辨,又因為惜身不能力陳君上,實乃臣之罪責,而使殿下流落海外,九死一生,更是百死難辭其咎,罪臣逃亡多年,心中愧疚日益濃重……”盧生聲色並茂的開口……


    “孤倒不怪你,但孤隻問你,你當真是因為愧疚這才主動來投麽?”趙泗笑吟吟地看著盧生。


    “不敢欺瞞殿下,臣自逃亡以後……”盧生繼續賣慘。


    “到了大父麵前,還是這個說辭,你猜大父會不會殺你?還是說你認為你還能騙得過大父?”趙泗敲了敲案幾。


    盧生聞言歎了一口氣,臉色一沉……


    “今時不同往日,其實就算盧生今日不來,日後恐怕也不得不來,除非和徐福一道逃到海外,可海外又有航貿軍府,罪臣竊以為,天下已無藏身之地,黃石公之所以入鹹陽,恐怕亦是如此……


    眼下非十年之前的秦國,天下廊清,水波清澈以後,魚蝦又能藏的了幾時?況且罪臣又不是無家的閑雲野鶴,實不相瞞,以往臣雖然逃亡,但是能出入達官貴人府邸,就算再府城行走也沒人會捉捕,平日裏罪臣也時常往返家中,妻妾孩子也都朝夕相處,說是逃亡,其實不過是棄了官位,罪臣家中小有餘財,罪臣丟了官位也不至於沒有生計,平日裏隻需要謹慎一些,也沒有人會捉捕罪臣,至於關於罪臣的通緝……出了關中又有多少人在意?


    但是臣觀今日之天下,已非昔日之天下。


    臣恐再不自首,日後恐怕就真得亡命天涯了。”盧生沉聲開口說道。


    “你倒是實誠……”趙泗笑了一下。


    這個理由,趙泗信。


    都是聰明人,盧生若說看不清楚天下局勢那是扯淡。


    以前秦國的地方行政機構有個雞毛統治力,張良這個頭號刺客都能逍遙法外,通緝了,但是人家小日子照樣過得風風火火。


    而如果仔細看曆史就能發現,秦末時期的大佬,也是一大堆通緝犯。


    而且這群通緝犯,大多數都活的有聲有色。


    亡命天涯是不存在的,很多地方的官府約束力幾乎等於零。


    張蒼幹脆在老家大搖大擺的住著。


    說白了,政府執行力不夠,公信力不夠強,威懾力也嚴重不足。


    這種情況下,所謂的通緝犯,甚至還能夠成為談資。


    看看,哥們牛逼不,被秦國通緝了,秦王恨死我了。


    說是逃犯,實際上對他們的生活沒有什麽影響。


    而經過了遷王陵令之事以後,真正的聰明人是能夠看到秦國的中央集權正在不斷加深,而官府的統治力也越來越深入地方。


    官府有足夠的統治力,地方上又沒有能夠庇護他們的豪族,秦國政府的威懾力不斷提高,於大秦官府之下的灰色地帶正在不斷縮減。


    以前的秦國,一個通緝犯可以全國各地隨便瀟灑。


    以後的秦國,隨著統治力的加深,莫說全國各地到處瀟灑,恐怕就連老家都待不下去,準確來說在官府能夠掌控到的地方,他們都得膽戰心驚。


    這個時候,通緝的分量就上來了。


    現在的秦國做的事情就是把汙水變成清水。


    水越來越清了,水底下的東西就慢慢藏不住了。


    事實上就目前各地郡縣的反饋來看,積年老案的突破率都大大提升,說明政府的統治力已經在開始飛速上升。


    以前破不了案不是因為手法多麽高明,而是因為地方上的灰色地帶太過於龐大。


    “我是該誇伱們這群人聰明麽?”趙泗笑了一下。


    “殿下明鑒……罪臣雖然逃亡,但逃亡之後,從未有過……”


    “有沒有已經不重要了,像你們這等人也不會留下把柄,都是聰明人,你是如此,黃石公亦是如此,天下廊清,天地自然同力,此人心所向,大勢難改……計較這些並沒有甚麽意義,現在優勢在我,魚肉刀俎自然異位而處。


    問其心並沒有意義,十年之前,天下人恐怕一大半都希望秦國盡快亡國,再不濟,也希望我家大父盡快駕崩……”趙泗搖了搖頭。


    說這些有什麽意義呢?


    處境不同,各自的心思自然不同,大勢更改,人心更易,局麵自然不同以往。


    天下的事情哪有什麽非黑即白?亂世出奸佞,盛世見忠貞……


    一個人的忠貞奸佞乃至於天下的人心,都會隨著時局而改變。


    “殿下心胸寬廣,罪臣佩服……”盧生俯首叩拜。


    “這些話倒不必說,孤倒是好奇,你又如何和黃石公扯上關係的。”趙泗笑著開口問道。


    “徐福是黃石公的弟子……”盧生開口迴答道。


    “相術,權謀,兵事,還精通方士之術,這麽說來,這位黃石公還是位全才……”趙泗笑眯眯的說道。


    “殿下知道?”盧生為之側目。


    趙泗點的很清楚了,他知道黃石公都教過哪些徒弟。


    “張良,許負,徐福,嘖……教出來的都是人才啊。”趙泗嗤笑了一下。


    “以你所見,黃石公又可否為秦所用呢?”趙泗開口問道。


    “鄭國故事……”盧生沉吟片刻以後開口。


    趙泗聞聲點了點頭……


    鄭國渠,此渠由來乃是一場陰謀,但秦國卻認其才而用,反倒成為大秦一統天下的臂助。


    “不過話說迴來……你說,黃石公敢孤身入鹹陽,這一點是不是也已經料到了呢?”趙泗笑眯眯的看著盧生。


    “其實……眼下大秦,多他一個,其實也不多,少他一個,其實也不少。”趙泗嗤笑了一下。


    趙泗雖說有點收集癖,但是眼下大勢更易,一個黃石公,多了少了,又能夠影響大秦多少其實趙泗心裏有數。


    天下之重非在於權術而在於大勢。


    “殿下慧眼如炬!”盧生複又叩拜開口。


    “你通曉海事,航貿軍府又急缺人手,孤願意為你作保,現在去湯泉吧,隻對大父說是我讓你去的便是。”趙泗笑了一下開口說道。


    盧生很識時務,而且最重要的是盧生通曉海事,關於海事,說實話,目前來說盧生是唯一一個能夠跟得上趙泗思路的人。


    僅從盧生遞交的答卷而言,未來的殖民戰爭和航海貿易,這人恐怕能夠發揮難以想象的作用。


    識時務,執進退,而且犯的罪不大,保了也就保了。


    “罪臣!謝過殿下!”


    盧生聞言驚喜,如此一來,命是鐵定保住了。


    作為曾經伴隨始皇帝左右之人,僅從一些細枝末節,盧生就能夠清楚,始皇帝究竟有多麽疼愛這個長孫。


    不過話說迴來……


    那會始皇帝確實藥石難醫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若不然也不至於那麽急切。


    怎得現在身體越來越好了,還能開三石弓。


    這位太孫殿下出海歸來,莫不是真把長生藥帶迴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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