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見得,秦強於六國?


    趙泗略微沉吟。


    “秦強於六國者五也,曰耕,曰戰,曰吏,曰法!曰君!”


    趙泗沉吟片刻開口道:“七國,無一不知道耕乃國之重事!”


    “但我讀商君書,七國之中,唯秦以賞罰約束百姓,耕多得爵,耕少受罰,推廣耕牛犁具,便是耕牛照顧是否得當,體型是否健壯,都要於鄉裏之間評鑒,以耕種多少考核官吏,一體上下,賞罰分明。”


    “七國,亦無一不知戰乃國之重事!我讀商君書,方知原來秦國並非首推軍功爵之國,魏國李悝主張“奪淫民之祿,以來四方之士,食有勞而祿有功,使有能而賞必行,罰必當。方有魏國之霸業!


    楚國吳起倡導,使封君之子孫三世而收爵祿,絕滅百吏之祿秩,損不急之枝官,以奉選練之士,循功勞,視次第,故楚能霸天下。


    齊國、燕國也都推行明爵祿、無功不當封。


    各國先於秦推行軍功爵製度,各成一番霸業,最後卻都不能維持,反倒唯有秦國能一統天下,覆滅六國。”


    “耕戰六國皆以為重,唯秦一統,我認為,蓋因為秦強於君,強於吏,強於法!”


    “秦國罰重,六國罰輕,秦國賞輕,六國賞重。


    可秦國罰重,庶民重臣一視同仁。不會多上一分!六國罰輕,貴族輕而庶民重。


    秦國賞輕,庶民功勞亦不會少上半分,六國賞重,卻是貴族重而庶民輕。


    秦以首論功,三日不能論功,當地縣吏就要受到責問,七日不能論功就要受到責罰,六國亦有軍功爵製,可殺敵以後,功勞或被侵吞,或遲遲不能發放。蓋因為秦國吏清法明,雖重罰輕賞,但黎庶亦分毫不少。”


    “而六國,並非無雄主,雄主在位,能臣輔佐,六國先後皆有霸業。


    但雄主之後,亦有昏君,唯秦代代雄主,六國隻求割據霸業,唯有秦君以求一統,故秦勝六國亦勝在君。”趙泗發出了自己的看法。


    這些日子讀書並非沒有收獲。趙泗對這個時代已經有了一點自己的認知。


    秦國,邊陲之國也!


    耕戰之重,也並非秦國最先。


    秦朝先天條件並不是很好,六國很早之前就相繼提出過重耕重戰的軍功爵製度,並非是商鞅變法以後才出現。


    六國也先後因為變法吃到過紅利,成就過一番霸業,秦國絕非先驅。


    秦國玩的這一套,其實也是前人之惠,但為何唯有秦國並不是成就一番霸業,而是一統天下?


    趙泗認為,問題就出在吏,法,君上麵。


    首先秦朝對於律法的普及不遺餘力。


    其次秦朝的吏員隊伍龐大而且業務能力熟練。


    最後就是秦朝的君王能夠不遺餘力的貫徹。


    不管是軍功爵也好,還是律法也好,能夠落在實處才是真的。


    六國在亡國的時候依舊有論功行賞的條例,但是並不能落在實處,侵占功勞,拖延論功,基本上名存實亡。


    隻有吏員素質夠高,業務能力夠熟練,律法普及的夠好,法律條文足夠明朗,君王不遺餘力的貫徹,才能夠完美的達成。


    “秦國之法,並非什麽新鮮東西,商君重耕重戰,集六國之大成,秦國變法,亦是效六國之變法。


    為何秦國能夠一統天下,而六國隻能有幾十年的霸業。


    為何秦國可以效仿六國,六國卻無法效仿秦國?”趙泗沉吟。


    “六國變法,人亡政息罷了……


    唯秦國變法,商君雖故,秦法卻未息!六國變法,不過是割開外皮換了一副皮囊,能夠年輕一時,幾十年以後依舊要老去,唯有秦國變法,是割開皮肉,剜了五髒六腑,深入內裏,上下滌清!”趙泗眼中帶著沉重。


    “我認為,變法就是割肉!”趙泗發出了自己的看法。


    王家送來的法家書籍很多很多。


    關於商君變法之時的動蕩,說是割肉並不為過。


    彼時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都怨聲載道。


    連坐,酷刑!上至公卿,下至黎庶,幾乎都不能幸免!


    秦國的奴隸數量也因此空前暴漲,先後的變故,舊貴族和黎庶的反抗,秦國甚至差點亡於變法!


    商君是真狠,拿起來刀子是硬捅!


    貴族上至太子師贏虔,秦王的親兄弟,都不能幸免


    至於下麵的黎庶,商鞅下手更狠,動輒連坐極刑,反正在那個時期黎庶根本做不到如人一般活著。


    趙泗哪怕已經盡量很客觀的看待,但是依舊難以接受其中手段。


    這種割肉的劇痛,不是誰都有能力,有魄力去承受的。


    變法圖強,例子就在那裏擺著,唯有秦國推陳出新。


    始皇帝躺在搖椅之上,晃晃悠悠,第一時間並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始皇帝忽然開口。


    “照你說,朕一統天下,蓋因為奮六世之餘烈?”聲音比較平靜,臉上甚至還帶著一些笑容。


    事實上這就是始皇帝的原話,昔年琅琊參議論功之時,始皇帝自己也說自己一統天下是奮六世之餘烈。


    “是!”趙泗點了點頭。


    趙泗耿直的迴答使始皇帝偏過頭來看向趙泗,臉上還帶著笑容。


    始皇帝並不覺得冒犯,他並不是一個喜歡被拍馬屁的人。


    事實上始皇帝自己也認為,自己能夠一統天下,前人功不可沒,自己充其量隻不過是加速了這個過程罷了。


    始皇帝是一個自信到甚至自負的君王,但他並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把功勞歸於自己,事實上始皇帝從來都不屑抹殺前人的功勞。


    “朕之功何在?”始皇帝笑眯眯的看著趙泗。


    一旁的王離聽著這熟悉的話,瞬間想起了始皇帝一統天下以後琅琊海上的參議。


    那一年,始皇帝是何等意氣風發!


    於海上宴請了許多重量級人物。


    有諸子百家的代表,亦有上了年紀但功勳赫赫的老古董。還有王離這個年幼的吉祥物。


    始皇帝當初也是這麽問的。


    彼時,天底下金字塔頂端的人齊聚大船之上。


    參議始皇帝功德!


    那時王離年幼,雖是軍功世家,但也是仗著大父王翦才得以登船,根本排不上號。


    熟悉的問題,當初王離囁嚅不已,哪怕現在,王離都不知該如何準確的迴答。


    這個問題在這樣的場合,看起來似乎是始皇帝的笑談。


    趙泗,卻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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