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更想知道,閣下是誰!”蘇伏伸手一彈,渲了道火光,把二人屍體連同血跡一齊化為飛灰。


    “貴人忘了,”來人頭戴方山冠,身穿褡褳長袍,腳著絲鞋淨襪,笑著拱手道,“在下通報過姓名,天下行走,一介遊士公孫樓,平生隻願……”


    “閣下來自何門何派,緣何救某?”蘇伏打斷了他話頭,“那老和尚又是什麽來曆?”


    公孫樓笑著說:“日前在下曾邀貴人一敘,怎料貴人事忙,蹤影不見。如今可願一敘了否?”


    “此處不是說話地方。”


    二人當即離開此地。


    ……


    法華城鬧哄哄了一夜,直到天光微亮方才止了騷動,搜捕行動以失敗告終,黑衣人形跡半點不見,倒莫名失蹤了許多好手,鬆濤禪師便是其中之一。


    法會第七日,如常舉行,權且按下不題。


    卻說遠在廬州之地,一線淵妖獸山脈處。太淵新城,天光亮起,像似喚醒生機活力,整個城霎時沸騰鬧熱起來。


    與舊城不同,新城在明暗幾個大勢力支持下,由幾個商行取代了門派舊製,黑虎宮一流,盡都無法在新城存續下去,不得已化整為零,如散沙四路去投。


    現如今,雲氏商行在太淵新城,已是舉足輕重的存在。


    散修盟解散以後,天下散修少了去處,自感卑微,遂出一門贍口行當,專為天下商行行途護路,與各大盜匪團爭鋒相對。


    盜匪皆是亡命之徒,加入此列,便似腦袋係在腰帶上,隨時可能不保。商行為此許以重利,引許多散修前赴後繼。


    強大的散修,是各大商行爭搶的存在。有其護衛,意味著貨物安全係數更上一個台階。故商行將這些護衛統稱“伴當”。


    有了伴當,自有伴當團夥。在太淵新城,便有不下數十個伴當團夥,盡由散修構成。而其中實力最強大、最為著名且從未失手的一個,便是“孫伴當”為領頭的團夥。


    孫伴當,本名孫仲謀,北邙棄徒。


    ……


    新城立在舊址左近,距妖獸山脈僅有數裏。


    北城楊柳湖旁有個大宅院,乃是“著名”的孫伴當購置,可謂財大氣粗。


    這一日天光方亮,宅門外便來了一人,作丫鬟打扮,素手捏著門環,輕輕敲響。


    “誰呀?”


    不多時,門吱呀一聲開了,先探出一雙又尖又細又長的耳朵來。丫鬟一怔,小聲道:“是舞綾姑娘嗎,孫伴當在否?”


    宅門開了一半,露出一個二十來年紀左右的姑娘。她的懷中抱著一隻灰撲撲的兔子,這兔子雙眸半開半闔,內中似乎帶著審視意味,緊緊盯著丫鬟。


    開門的姑娘長得不算很美,卻很幹淨,一襲素白的長裙,纖腰束鎏雲玉帶,看著極為舒心。


    “你來得好巧,仲謀哥哥方才出關哩。”


    此女正是蘇伏略施小計,將之藏到太淵新城的夏舞綾。在她的身後,跟著一個十八左右年紀的小姑娘,也是丫鬟打扮,正是絮兒。


    蘇伏本無弄甚伴當團之念,不過偶為雲氏商行護送一二迴,換取一些靈玉,供他與紅素修煉罷了。不想反倒以此成名,逐漸有許多商行願花重金雇請。


    而這伴當團,其實也就四人。他也從未用心經營,反倒在眾人眼中愈來愈神秘。


    孫仲謀舊事,業已過去二十多載,許多人早已忘卻。


    紅素修《太玄經》已有小成,如今儼然是個抱虛高手。夏舞綾與絮兒,也都即將踏入抱虛。


    夏舞綾將那丫鬟請入院中,在堂內坐定,絮兒奉了茶。


    不多時,孫仲謀自內出來,認出是雲素素的丫鬟春嬌,道:“怎麽,你家小姐有事請我?”


    丫鬟春嬌,並不知“孫仲謀”過往,望著這位神秘且英俊的孫伴當,小聲地說:“小姐說,明日有一批貨,要運去商州。路途險惡艱難,望孫伴當能隨行護送,報酬必讓您滿意!”


    “商州?”蘇伏微微挑眉道,“商州不外南離宮與佛門,卻要運去何地?”


    “聞說是圓覺寺……”


    蘇伏略作沉吟,這雲氏商行偶爾會運送一批貨去往圓覺寺,他是知道的。佛門並非真正與世相隔,總有些佛徒佛子需求基本飽暖。


    “仲謀哥哥,去嘛去嘛,人家聽說商州風光景致乃真界絕無僅有之地,也想去看看嘛……”夏舞綾搖著他的手臂,嬌聲說道。


    蘇伏望了望她,心頭一軟,不由無聲歎息。對此女,他真是虧欠良多。先用計使她顛沛流離,大戰後雖馬上尋到她,卻差些淪落為爐鼎,受了好大委屈。


    十年前兩州大戰,夏九幽沒有死在姬玄清手裏,卻死在最後一戰中。本無對錯,可恩怨往往便是由此而起。且不到雙方死盡,永無終結之日。


    他實在不願這單純姑娘,落入仇恨的大網,故修改了她與絮兒記憶,忘卻了夏九幽、忘卻了東都、忘卻了過往。


    她,沒有過往,沒有比這更令人心酸了。


    “好,迴去告訴你家小姐,明日我等便隨車出發!”


    ……


    話分兩頭。


    卻說公孫樓引著蘇伏來到貧民窟一個矮平房內。內中擺設極為簡易,一個四腳矮幾,一張灰木床榻,上有一張竹席,除此外,竟別無一物。


    不過,卻是潔淨如新,一塵不染。


    二人席地而坐,公孫樓道:“小室破陋,招待不周,貴人莫要見怪。”


    “這方小居,片塵不染,幹淨而不失淳樸,簡約而不失氣度,意境甚是高遠,”蘇伏打量片刻,道,“先生倒不必妄自菲薄。某入道方今,數十載有餘,從未見過先生這一門,敢請教出自何門何派?”


    公孫樓笑道:“鄙門不足掛齒,不說也罷,免汙貴人視聽。”


    蘇伏也不強求,沉吟說道:“方才那老僧,卻是怎麽個來曆,先生似對其頗為熟識?”


    “那老僧喚作淨慧,乃是法華宗宗主,從前便是,如今仍是。”公孫樓語末打了個機鋒。


    蘇伏見他不願明說,不知他有什麽為難,道:“聞說淨慧禪師乃是四明殿住持,深受百姓愛戴,應是個慈悲有度的大德高僧,怎麽先生對他很是忌憚?”


    “淨慧禪師法力高深,在下當然懼怕。”


    “未見得他會加害先生,至多針對於某罷了!”蘇伏始終不放過。


    公孫樓搖頭道:“貴人莫要多問了,該知道時,總會知道的。除淨慧外,其餘在下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蘇伏也不逼迫,道:“城外那些和尚,打哪裏來的?”


    “這正是在下要告訴貴人的,那些和尚,乃是苦海顯化而成……”公孫樓歎息道,“佛門修行,講究斷卻七情六欲。然而生靈本由七情六欲構成,如何盡斷?於是苦海應運而生。”


    “先生如何得知這些隱秘?”


    “偶然得知……”公孫樓道,“貴人聽在下講完。佛門修行,除圓覺寺外,必要修到菩薩境,方能真正了斷七情六欲,在此之前,惟有借苦海斷念。”


    “這苦海,便是俗世所稱,十三悲慘天!”


    公孫樓見蘇伏神情平淡,竟似早已知曉,不由驚訝道:“貴人莫非早知?”


    蘇伏淡然一笑:“早未確證,聽先生一席言,倒確證了,請先生說下去。”


    公孫樓隻得繼言:“法台法華二宗,但凡佛性深遠的佛徒佛子,其修行過程中,所生雜念,皆會落在苦海處,故其修行,沒有關隘。”


    無怪萬佛窟那些佛徒佛子,能承受如此酷烈打熬,隻為修煉而修煉。無怪佛門不掘一座礦,不取一滴水,不摘一根草,不砍一棵樹,都能成為天下數一數二的大門閥。


    可城外那些和尚異狀,公孫樓仍然未有提到。


    “其實天下本隻有法台宗,可苦海乃是佛門黑暗一麵,為掩天下耳目,蜃樓群島應運而生。”


    公孫樓譏誚地一笑:“貴人隻怕不知蜃樓群島由來。最初乃是由凡人血肉禁錮而成,年深日久,漸成島嶼。這方土,乃是鮮血構成的。蜃樓群島愈來愈龐大,負擔亦愈來愈沉重。每隔八十個甲子,便需舉辦一場伽藍法會……”


    蘇伏雙目微微一閃,道:“看來,這隻是其中一個目的。”


    “不錯!”公孫樓淡淡道,“馬車運迴來的,便是八十個甲子中,苦海無法容納而外湧的黑暗之力。”


    無怪佛門要滅口,這消息傳到真界去,確會顛覆人們心目中的大慈悲。


    “這世間,光明總是伴生黑暗。無盡佛力交織而成的,也是無盡業力的溫床。”公孫樓說罷又歎一聲,“在下偶然得知,不忍凡生受此苦楚,故欲破壞此次伽藍法會。”


    蘇伏奇道:“有甚麽法子可以破壞?”


    公孫樓探手摸入褡褳,取出一小方微綻光芒的玉印,道:“此乃在下‘偶然’得來,可消除罪業,凡屬黑暗之力,皆可淨化。如今苦海未開,法華收集的罪業必定藏在城中某處,若能一舉淨化,必是一項莫大功德!”


    “在下身單力薄,無有縛雞之力,若貴人願意出手,在下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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