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要幾個人您說!”孔黎把胸脯拍得砰砰作響,“多的不說,十七八個總是有的。”


    蘇伏笑道:“知你可靠!有六七個足矣,先都喚來這處,供他們吃個飽飯,再行計較。”


    “好,您且候著!”孔黎一溜煙小跑著出去了。


    掌櫃李忠與跑堂頓時雙雙跪倒:“玄帝在上,且受小人一拜……”


    目光之中,許多狂熱。在蜃樓群島這方偏遠之地,竟有如此虔誠的信者,蘇伏略感意外。


    兩人不是修士,卻對玄門極為忠心。


    “你兩個好得很,”蘇伏麵色淡然,“這法華舉辦伽藍盛會,如此大事,某怎從未聽聞,玄門遣你二人來此,難道還有別的用途?”


    李忠慌急道:“小人,小人豈敢隱瞞,早在年前便報與教主知曉了。”


    蘇伏雙眸微微眯起,若有所思道:“伽藍法會,年前便籌備了麽?”


    “確然而言,三年前便有跡象。”李忠說著,似乎有些害怕,音聲微顫,“三年前有一日,蜃樓各浮島突地震動,還道末日來臨。震動持續兩個日夜,後來發覺原本分散的島嶼都連在了一處。此後,每隔一段時日,總有法華外堂的和尚,領著些陌生的夥夫出城,多則三五月,少則一二月便會迴轉。”


    “自那以後,周邊城鎮來趕集朝聖的人,少了許多,到今日,已是一個也未見了。”


    蘇伏想了想,道:“聞說法華城月前死了數萬人,這是怎麽迴事?”


    二人聞聽,恐懼更甚。跑堂夥計顫聲道:“小的不曾親見,聽人說那是一場災難,運入城的車廂翻了,釋放了惡魔,大夥都瘋了,自相殘殺……”


    “殺、打、砸、燒、搶……後來他們都死了。”李忠後怕說道,“幸好當時我們沒有出街,否則必死無疑。許多沒有瘋的,隻要在場,事後也死了。”


    蘇伏神情淡淡,道:“這三年,可有外來的修士?”


    “有,不過逗留城中的散修,在兩年前的一天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後來的,也大都如此。”


    李忠迴憶道:“記得一年前有個不得了的修士,稱他乃是什麽山的洞主,抱虛境下,無人是他對手。在這客棧歇腳,住不兩日,卻失蹤了。”


    “上屆法會,是什麽時候?”


    “玄帝有所不知,這伽藍法會,號稱八十個甲子舉辦一次,那時小人前世的前世都還未出生……”


    蘇伏冷冷道:“八十個甲子前舉辦過,外界沒有記載,法華城總有典籍記錄此事,本土人都不知此事麽?”


    李忠微微一怔,道:“您這一說,確然如此。小人調查過,本城曆史記述,隻有這八十個甲子的年限,此前發生過何事,無任何隻言片語。”


    “城中有人出去過麽?”


    李忠猛搖頭,道:“三年前開始,法華宗的高僧便下了嚴令,不許我們出城。”


    “糧食何來?家畜吃什麽?”


    “每年中旬,會有一月降暖,那時城中居民會在法華外堂僧人的引導下,去種和尚提供的稻穀,隻消數日便能結果,辛苦一月,便能裝滿各家穀倉,足足可吃上一二年。”


    “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三年前,禁足令下達以後!”


    愈是問詢,愈是覺出詭異。記得瀟湘可是信誓旦旦地與他說,伽藍法會是供奉聖界諸佛的日子。照說供奉聖界諸佛,並無見不得人的地方,天下人皆可來觀禮才是。究竟是有心人傳播,還是獨獨今屆異常?


    蘇伏心中開始猶豫,法華宗顯然不願此隱秘傳到外界去,若他執意要查個水落石出,隻怕仇未報,先把自己搭進去了。


    想此他心中微歎,無論何時,無論他修為如何進境,總還是差一些快意。


    想到快意,耳邊突地響起楚玉環的話語:春雨煮酒,霜草不意。


    他曾經卑微過,但從未低過頭;曾經佝僂著身子,生怕行差踏錯,卻也不曾折過腰。快意恩仇,方能蕩盡胸中意氣,畏途不前非劍修!


    終究意難平!


    想到那鍋中幾個嬰兒,胸中激蕩,不由重重冷哼一聲。


    倒將跪著的二人嚇了一大跳。


    蘇伏迴過神來,緩緩平複心緒,溫言道:“方才是某誤會了,別跪著,起來罷。李忠,你去城裏尋個丹青畫匠,某有事要吩咐!——你去再備些吃食,隻管多。”


    二人各自領命去了。


    蘇伏靜坐一會,便聞見客棧外吵吵嚷嚷的聲音,隻見二十來個大小乞丐,一窩蜂似地湧入來。


    “大爺選我,選我……”


    “不……別選他,他是個瘸子,選我,選我……”


    “你媽媽的才是個瘸子,你全家都是個瘸子,你的媽媽的……”


    “都……都閉嘴……”眼見要打起來,孔黎擠出人群,衝著他們吼了兩嗓子,“誰再出聲,便滾出去,大爺說的……”


    客棧內頓時鴉雀無聲。


    蘇伏暗讚他機靈,道:“別吵嚷了,自己選個座,先填飽肚子再計較。”


    二十來個大小乞丐歡唿一聲,各自去選座,眼巴巴望著後堂。


    跑堂夥計這時端著一大籠饅頭掀簾出來,見二十多個乞丐,不由嚇了一跳。他不知蘇伏打算,也不敢問,隻賣力地將各種吃食搬上來,果然管個夠。


    不多時李忠領著個畫匠迴來,蘇伏便引他到樓上房間,由他口述,畫匠鋪開畫紙,細致地畫了一陣,忽地驚訝說道:“噫,這畫的莫不是鬆濤禪師?”


    蘇伏驀然凝神,淡淡道:“先生認得他。”


    這畫匠約四十左右年紀,戴著一頂方山冠,身穿一件玄色褡褳長袍,腳上套著雙花七步履。撚了撚臉上八字胡,輕聲笑說:“日前抬佛遊行,便在班中,位列活佛之下,乃眾妙禪師,現身說法,一番妙禪巧說,在下倒是聽得入神了,故認得他。”


    “既如此,便依先生所見作畫。”


    畫匠撤換一張新紙,三兩筆便畫就,遞與蘇伏道:“貴人隻見山,不見水,須知山水在一處,方為路。”


    蘇伏取來一看,卻寫著個“陌”字。殺機微盈:“未請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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