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你在想什麽?”


    嶽陽城,破損的街道已經修複完畢,蘇伏沒有讓凡人百姓迴城的意思。


    聽著這樣問話,立於一處高樓台廊下望的蘇伏迴身,輕輕捉著龍吟瑤的手:“我總覺遺漏了什麽,就是想不起來。看看東都弄的內九宮線,以葉啟心的智謀,應當不至於忽略藍玉與土石相吸的特性,這是一個低淺的錯誤。”


    龍吟瑤很自然地與他五指相扣,倚著他的手臂,輕聲說道:“會不會是你想太多了,沒有天衣無縫的計劃,完美隻是因為暫時沒有找到瑕疵。”


    蘇伏苦笑一聲:“我是害怕劍主他們將注意力放在大局上,一個純陽的崛起隕落,意味著門閥興衰。誠然東都因此元氣大傷,可我怎麽感覺,他們還是如此的有條不紊,像似這一切都在算計裏。”


    龍吟瑤搖螓說道:“我並不同意你的觀點,有靈欲在頭上壓著,師弟應該清楚魔修有多麽難證純陽位業。哪怕靈欲害怕祝錦青威脅到他的魔主位,而對其不聞不問,東都卻不會。依我猜,葉啟心也隻是故作鎮定。”


    “恐怕設計謀害太上,隻是他的計劃中不起眼的一步,祝錦青應該有更重要的位置。”


    “然而他死了!”龍吟瑤笑了笑,“這恐怕出乎葉啟心的意料,正常來講,哪怕計謀失敗,一個純陽大能想走,又有誰能留下他呢?”


    “師姐說的沒錯!”


    蘇伏沉吟說道:“涵虛子前輩正纏住羅刹,所以他不可能參與。從那動靜來感覺,應是飛仙老祖出手,他曾深入焦獄界救過我,印象較為深刻。但祝錦青既然已經逃了,又怎麽會被攔下,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能攔截一個純陽大能。”


    他微微皺眉:“更讓人感到奇怪的是祝錦青的話語,語聲中包含的情緒,顯然他認識那個人,但想不到他會出現在此。一個他認識並且這個時候不可能會在青州出現的人……”


    龍吟瑤笑盈盈道:“師弟,不管那人是誰,既對劍齋無害,何必追究呢。”


    “說的也是!”蘇伏釋然一笑,“此城也算是安定,我有點擔心西昌城,決定過去一趟,師姐可要同行。”


    龍吟瑤欣然應下,遂找到紀隨風等人,商議一番後,便出發往西昌城而去。


    ……


    柳平郡,照央城。


    照央城在凡俗之間算是頗有名望的大城,因為此地出過兩個開國皇帝,十來個狀元郎,更有數個郡望世家,而蘇府便是其一。數十年前,蘇家滅門的影響殘留至今,仍為人所津津樂道。


    巧的是,水洛澤選的臨時駐地,便是塵封數十年之久的蘇府。


    此時所有小分隊都在城中井然有序地巡邏,若是從高空俯瞰,便會見著數十枚巴掌大的劍形令牌分布在城中數十個角落。


    水洛澤位於蘇府正庭,盤膝坐定於定安堂門口,那數十枚劍令與他心神相互牽係,他的職責是巡邏的各處死角。


    除了監守以外,還有查探城中異常的緣故。照央城卻與柳州城不一樣,並沒有事先挖過的九宮線,翻遍城中每一個角落,破壞了數條街道都沒有找到。


    這讓水洛澤不得不用這種笨辦法來監視,隻要哪個地區出現稍微的靈氣異常波動,就會被他鎖定。


    然而數日過去,他的靈氣消耗了恢複,恢複了消耗,始終沒有找到可疑的地方。如此反複,對於精神是一種殘酷的折磨。


    “師兄歇一歇罷……”


    這時照壁另一麵走出來一個著劍齋值守弟子服飾的青年,他端著一個盤子,上麵有一些酒菜。


    水洛澤睜開眼睛,見是與自己相熟的同門師弟,疲憊之色便掩飾不住:“不安如虎,歇不住。照央城必有玄機,應如何勘破,仍找不到頭緒。”


    “日蝕近在眼前啊!”他抬頭望天,“別看這曦耀如此濃烈,日蝕一到,整個青州都會陷入酷寒境地。那時魔修再有什麽莫測手段,就很難應對了。”


    他接過色香味俱全的美味,隨手置身旁。


    值守弟子有些不忍,歎了一口氣道:“師兄,我不是很明白,身為劍齋弟子,為劍齋盡了本分也便是了,若到終了仍抵擋不得大勢,也是命該如此,您為何要不惜拚上性命地消耗元氣,很可能你做的這些都隻是毫無意義的抵抗。”


    水洛澤的心神被劍令牽扯大半,也沒怎麽深思,淡淡說道:“你以為你盡力了嗎?其實沒有,沒有全力以赴做的事,就不算盡力,失敗不是理所當然的麽?我不喜歡失敗,更不喜歡有人欺淩到劍齋頭上,那是我們的家,不是麽?”


    “家!”值守弟子輕聲念了念,似乎在心裏醞釀,良久方才說道,“很多時候,我很羨慕師兄,可以毫無顧忌為所愛付出一切。”


    水洛澤啞然失笑:“你也可以的。”


    “並不!”值守弟子笑了笑,“這數十年以來我經曆了許多。難以割舍的友情,無法違背的道義,常常在我心裏糾纏不清,我很喜歡劍齋,快要被染化了。”


    “或許我天生便是個劍修!”


    水洛澤眉頭微微皺起:“師弟在說什麽胡話,你入門不過十多年,我不記得你常常出門曆練!”


    值守弟子搖了搖頭,笑道:“師兄,其實你有沒有想過被常性思維束縛了。東都在別的城池挖出九宮線,為何獨獨照央城沒有。小弟以為,東都並非刻意如此,或者說,這隻是不起眼的一個小錯誤。”


    話題被輕輕帶過,水洛澤心中閃過一絲疑竇,他微微提起心神,淡淡說道:“你想說什麽?”


    “師兄已將地表反複翻找了數百遍,為何不試試下麵呢?”值守弟子帶著莫名的笑意,指了指腳下。


    水洛澤隻覺腦袋轟的一聲,他的思緒瞬息百轉,正要開口,冷不丁見那值守弟子將手伸來。


    “你做什麽!”


    他厲聲喝罷,悚然而驚,自己居然不能動彈了。


    “並不做什麽……”值守弟子手掌中吐出絲線一樣的黑氣,瞬息間就侵入水洛澤的法體。


    接連幾日疲累,又沒有防備,他又驚又怒,卻又轉作愕然,因為這值守弟子忽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是你!”水洛澤迅速冷靜下來,“為何是你?”


    “我很喜歡劍齋,也很珍惜我們的友誼。可是,這並不能改變我的師尊是葉啟心的事實,也無法改變我的身份。”


    偷襲的人輕歎一聲開口:“我原本以為劫末,這一天不會那麽容易到來。可是誰能想到,東都搶得了太淵秘境。方才我便說了,我倍受兩個身份的煎熬,若是能夠選擇,我並不想傷害劍齋、你或者其他人。”


    “我的時間不多,你也很疲憊,不如睡上一覺……”


    “最後一個問題,大陣陣基是否全在地底!”水洛澤急聲問出了最想知道的問題。


    偷襲的人卻沒有作答,看著水洛澤毫無抵抗的暈迷過去,他暗暗一歎,向蘇府內院走去。


    ……


    “小羽這兩天很勤快!看來我們銅鑼街唯一一朵鮮花是被你摘定嘍!”


    定康北城銅鑼街,素有小吃街而聞名於城的街尾有一家餘記燒餅。這家燒餅的老板自然姓餘。


    玉蘭粉記近日來了個勤快的夥計,名叫風羽,已是人盡皆知。


    餘老板是一個四五十年紀的中年男子,著短褂巾,長得瘦小,擀出來的燒餅卻是出了名的有勁道。他正用著曖昧的眼神望著風羽。


    這個時辰,燒餅已售罄,他站在櫃台裏,風羽則將一袋一袋的麻黃顏色的麵粉往裏扛。青州麵粉大抵由麥粒磨碎而來。


    風羽笑了笑,卻不搭話。


    五袋麵粉很快就卸完,與餘老板交接後,取了銀兩,正要告辭。


    餘老板忽然語重心長道:“小羽啊,玉蘭是我們看著長大的,當年老徐在的時候,就讓我們這些老街坊幫襯著,如今她也長成了大姑娘,我們並不反對你們在一起,隻是希望你能夠善待她。”


    若是以往,風羽隻會覺得可笑,可從這隻言片語裏,他能感受得到餘老板對玉蘭的關愛。


    “餘師傅放心,我不會辜負玉蘭!”他跟隨本心,認真說出口,隻覺心底舒暢不已。


    餘老板欣慰一笑:“好好,快點迴去罷,別讓玉蘭擔心你。”


    拖著板車走在大街上,兩邊喧囂仿似被隔開,風羽陷入深深的沉思。


    最早的相遇,他隻當做一件有趣的事而已。沒想到幾天的相處,讓他漸漸有些習慣了如今的身份,徐玉蘭那個姑娘似乎有一種魔力,將他的心緊緊牽引。


    凡人粗重的體力活對於修士而言隻是舉手之勞。


    然而隨之而來的疑問也漸漸加深了,這麽做到底有何意義?當六兒這樣問的時候,他沒有正麵迴答,因為他也沒有找到答案。


    “風羽,累嗎?”


    走著走著,便迴到了玉蘭粉記,徐玉蘭早就在門口等候,她的聲音很動聽,怎麽聽也不膩。她取出手帕,輕輕擦拭他額上並不存在的汗跡。


    風羽隻覺一股暖意貫通四肢百骸,忽然明悟:“這就是意義,所謂幸福,不外如是!”


    “本來很累,但看見你,就不累了!”他壞壞一笑。


    徐玉蘭麵色微紅,粉拳在他胸膛輕擂:“不理你了!”


    “父親,或許當年你與母親便曾有過類似幸福,所以你總讓我去找屬於我的幸福。但我不知,當年的你是否與我一樣。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我不迴去了,這就是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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