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璿璣的修為豈是等閑,單憑蘇伏那一點點道理之氣,幾是皓月之光與螢火的差距。


    僅僅顯露這一絲,整個水榭便向下塌沉一些,兩人之間的棋盤更是四分五裂開來,那可是上好的玉材所製。


    蘇伏已然顧不得心疼,一股令他神魂顫栗的威壓籠罩了他,令他口不能言,雙膝發顫,直欲頂禮膜拜。


    然他終究沒有跪倒,他的雙手壓在欄杆上,努力使自己不倒下,蒼白的臉色愈來愈蒼白。


    “你應不應!”


    未動一分一毫,就令在棋盤上殺得自己大敗虧輸的蘇伏如此狼狽,葉璿璣心中仍然沒有分毫喜悅,有的隻是生氣,因為不論她多加幾分力,整個水榭都快要崩塌,蘇伏仍然將上身挺得筆直,不論他的腿腳怎麽顫抖,就是不肯跪倒在地,難道以自己的身份,要他跪自己一跪很委屈麽?


    若是他跪了,自己說不定就會出手救一救蘇家,可他為何不跪呢?


    蘇伏咬牙不語,此時此刻,在他的眼中,葉璿璣隻是一個不太懂事的小姑娘,一個隨心所欲的小姑娘,他怎麽會屈服。況且,他從未覺得自己的身份不如她,憑何就要低一等,若此時跪下,就是認輸,他絕不願意,哪怕因此丟了性命。


    葉璿璣冷幽幽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蘇伏瞳孔微一凝縮,對方的殺機如同潮水一樣湧來,沒有哪一次比此次更清晰的體會到敵人的殺意。然而盡管身體如墜冰窟一樣冰寒,他仍然繃緊了身體,一字一頓的擠出聲音:


    “你可以殺死我,但你不能左右我!”


    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堅決,那樣的不屈,葉璿璣從未見過這樣眼神,芳心不由微微一顫。


    “你好自為之!”


    她的心思雜亂無章,一時竟不能清明,又不忍再直視他眼睛,忽然便收迴了勢,身形驟然化作一道青光遠去。


    其實以她這份修為,心湖輕易不會泛起漣漪,因早已超脫,一些雜思在生出時就很快有所感應,即刻便會將其當做魔念而斬除。


    然而她年紀雖已有百多,平日要麽深居簡出,要麽閉關修行,印證修路。是以涉世未深,心思仍舊純白如紙,此時心湖起漣漪,她還以為心魔緣故,便匆忙離去。其實到達她這樣層次,若非天外劫層次劫魔,都難以撼動她,又怎麽可能輕易誕生心魔呢。


    蘇伏在她走後,緩緩躺倒下來,大口大口的喘著,冷汗將衣衫都打得濕透,他得渾身脫力,四肢連動彈得力氣都沒有了。


    “這便……是……修者麽……太可怕了……難怪此界由……他們統治……”


    脫力的狀態持續了半個時辰還多,直到管家尋來,發見他躺倒在此,不由驚聲道:“哎喲!我的小少爺啊,您怎麽躺在此了,祭祖時辰馬上就要到了……”


    蘇伏見到管家,虛弱的一笑:“福伯,快背我迴去,我這狀態,怕是走不了!”


    管家福伯哪裏知曉蘇伏遭遇何事,還以為他病痛發作,趕忙三下兩下就將蘇伏背在身上,向著養心閣外疾行,且行且微微埋怨:“少爺您真是的,這麽冷天怎還在外受寒,萬一再感染風寒,大老爺還不將我們生吞活剝了!”


    蘇伏輕輕一笑:“福伯……沒有那麽嚴重,隻是發生了一點小意外,爺爺不會怪你們的。”


    兩人疾行著出了養心閣,福伯將蘇伏放在馬車裏,囑咐丫鬟照看,便駕馭馬車向蘇府趕去。


    ……


    “啊啊……救救我……救救我……”


    血,到處都是血,當福伯背著蘇伏推開蘇府大門時,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血的世界,難以計數的護衛武師,大小丫鬟,老少仆從倒在血泊中,所有仍然活著的人都發了狂似的向左右橫衝直撞,他們好似目不能視,但隻要在他們臉上的恐懼達到極致時,就會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幽光斬成碎末,刺目而鮮紅的血液流淌,匯聚,使蘇府的前庭徹底化作一片血河。


    福伯見此,麵色驀地慘然:“老爺……”


    他幾乎驚慌失措的背著蘇伏就向裏衝,衝入中庭,卻見此地與前庭一般無二,到處都在流血,他們發了瘋似的逃,驚恐寫在臉上,完全見不到身邊的人。


    “劫……數?”


    望著這一幕幕,蘇伏眼眶驀地泛紅,他怎麽想得到,所謂大劫,會來的如此之快,令他無所適從,心痛如刀絞,幾乎不能唿吸。


    “老爺……老爺……”


    福伯在驚惶中,忽然瞥見中庭廊間一根玉柱下倚靠著一個男子,可不正是蘇老太爺蘇元朗?


    他驚喜的連聲唿喚,背著蘇伏就向他衝去。


    似乎聽著唿喚,蘇元朗勉強抬起首來:“阿福……咳咳咳……快……不要管我……快帶蘇伏走……快走……”


    因廊間擋在雕欄內,奔走近了才發見,蘇穀玉就倒在蘇元朗腳邊,雙目失了神采,頸項處一抹驚心血線,鮮血淌了一地。


    “爺爺……爹……”蘇伏兩世為人,心誌如鐵,然而見著這一幕,眼淚霎時就湧出來,他努力掙紮著想要從福伯背上下來,然而身體就好像不是他的一樣,竟絲毫不能動彈。


    “大老爺……”福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臉上露出掙紮。


    蘇元朗慘然一笑:“不要猶豫……蘇伏,我的乖孫啊,你是我蘇家最後一根血脈,不要輕易流淚,更不要讓蘇家斷了香火,讓爺爺愧對列祖列宗……”


    就在此時,不知何處激射來一道幽光,使蘇元朗的身體驀然膨脹,他瞳孔猛地睜大,幾乎咆哮著吼道:“記著……不要讓蘇家百口人白死……”


    便於吼聲落下之際,他的身體‘砰’的一聲急促巨響,竟被炸裂成碎末,糊了福伯與蘇伏滿臉都是。


    “爺爺……不……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大老爺……嗚嗚……”福伯悲慟萬分,然背上是蘇家最後的希望,他毅然轉身,向著府外疾奔而去。


    不知是何緣故,兩人沒有受到阻擋,然再度踏出府門時,卻見頭頂有三色玄光正激烈相鬥。其中有一道,像極了殺死蘇元朗的幽光,蘇伏的眸子充血,冰冷冷的盯著那三色玄光。


    “嗯?居然有漏網之魚!死來!”


    三色玄光中,那幽光驀地發出聲音來,遂便是一道一模一樣的幽光激射而來。


    福伯不過是個凡人,哪能反應,躲也躲不過,眼見命懸一線。


    “你們兩個逼本宮出劍麽?若想死,本宮成全你們……”


    這是令蘇伏魂牽夢縈的聲音,他怎麽會忘卻,那是葉璿璣的聲音。幾乎在她聲音響起的同時,便有一道青光落下,將那幽光彈開。


    與此同時,三道玄光驀然分開,便顯露出三人身形來,其中兩人赫然是葉璿璣與鬆濤。


    “無量吾佛,曲道友暗裏跟蹤我,竟要對我佛門佛子下手,罪無可赦,貧僧這便渡你成佛……”鬆濤滿麵慈懷,舉佛禮,便見以他為中心,一道金燦燦的佛光像似曦耀一樣爆發。


    “桀桀桀!”那幽光化作人形,卻是個三十來年紀的男子,身披紅黑長袍,那長袍上繡著數個陰森森的鬼怪,在半空之中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那鬼怪便好似活了一樣,栩栩如生到幾乎要撲將出來,異常駭人。


    他古怪的一笑:“鬆濤,老子跟蹤你沒錯,不過你故意放出傳言,害老子白費了一番力氣,沒想到隻是一個資質低劣的螻蟻,佛子?若他是佛子,老子便是佛祖,哈哈哈哈……”


    “嗖嗖——”


    然而就在這人要反擊佛光時,葉璿璣驀地取出一柄飛劍,兩道劍光分取二人。


    這人古怪一笑,身形當即化作一道幽光遁入虛空:“哎呀呀,忘了璿璣仙子在側啊,魔爺爺先走一步,哈哈哈哈……”


    “無量吾佛!”


    鬆濤連忙以佛光相抵,口喧佛號道:“葉施主還請住手,貧僧有話要說……”


    他很輕鬆就擋下這劍光,而後落在蘇伏麵前,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說道:“貧僧對不住小友,隻來遲一步,卻累你家被滅,於心難忍。小友不若隨貧僧迴天山雪池,定會好生將你安頓……”


    “你這禿驢,張口便是誑語,還不快滾!”葉璿璣大怒,她與蘇伏相交這半旬月以來,最大的錯誤便是不曾探過蘇伏的識海,可惜一切都無法挽迴。


    鬆濤做這一切目的便是為了蘇伏,豈會就此放棄,他也不管蘇伏應答,驀地向蘇伏探出袖袍,便要將他帶走。


    “陛下神機妙算,果有禿驢在青州攪風攪雨!”


    然而就在此時,虛空驀地有聲音響起,隨著這聲音,周遭虛空倏然扭曲,實境不再,轉而陷入虛空亂流一樣的所在。


    鬆濤因此動作頓了一頓,臉色不由一變:“《天狐幻月法》,夜神月!”


    他臉色瞬息變幻,心知已無法如願,心中驀地有殺機:七彩絕不能落在妖族手裏!


    籠罩向蘇伏的袖袍頓時暗含殺意,伏魔之力澎湃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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