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由黃桐木製成的院門,微微敞開了一條縫,旋即‘唿’地顯出一個年方十二三的小姑娘,她的身邊是一條快要與她齊高的絨毛大狗,森冷的利齒露出,眼芒透著兇厲,喉間壓抑著沉沉的咆哮,此乃野獸碰到比自己強大許多的生靈的表現。


    顯然院門外是一個能夠威脅到它的存在。


    然而卻是小姑娘先行發難,她短短的雙馬尾,隨著滿臉怒容而湧動,雙手插著小蠻腰:“你這人怎麽迴事,都給你說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再來纏我,小心本姑娘打得你找不著北!”


    小小年紀能有如此彪悍,便隻有天宮山醫仙堂的花音姑娘了。身旁的大狗可不正是失蹤了一段時日的‘屠龍’,這廝每隔一段時間總無緣故的消失,花音早已習慣,懶得過問了。


    門外自然是尋著蘇伏而來的水洛澤。顯然他沒有玉溪生想得那麽傻,自是先去問了天宮山方向,這才尋摸著來。好在醫仙堂在整個天宮山上非常顯眼,倒也不難找。


    隻是他敲門之後,便見著花音出來,一番探問,誰知卻碰了一鼻子的灰,幾次敲門,終將對方給惹惱。


    所謂有求於人,自然隻得陪著笑臉,而況對方隻是一個即便發了脾氣也很可愛的小姑娘。


    “蘇浮塵真是在下知交好友,前段時間才聽聞他落難於此,便來尋,姑娘你就將他行蹤告知我罷,在下絕非壞人……”


    水洛澤又是拱手,又是釋疑,千方百計想要花音相信他。


    花音冷冷一笑:“小姐說過,壞人才不會說自己是壞人,你的臉上又沒有寫著好人二字。就算你是好人,本姑娘說過幾遍,姓蘇的不在,我亦不知他行蹤!你莫要再來纏!”


    說著就要將院門閉合。


    水洛澤連忙抵住門,心底苦笑,雖不知這個‘蘇浮塵’究竟是否蘇伏,為何偏偏選在此時出門。


    他微微一歎,隻好退而求其次,說道:“既如此,姑娘可否讓我在此等候。”


    花音微微用力,虎著臉說:“不行!”


    水洛澤首次感受到一種無可奈何之感,又不能對這小姑娘用粗,他正欲放棄另尋他法,卻從院內傳來一個憨厚的聲音。


    “花音,此人可信的。”


    花音閉門的動作微微一頓,她迴首去望,古怪的說:“你如何知道?”


    不多時,院門徹底敞開,屠龍退去了一邊,便顯露出一個高壯的男子,正是花岩。


    花岩憨憨的笑著說:“半旬月多前,有一人亦來尋浮塵哥,浮塵哥不在,他也要等,後來不知為何跑去妖獸山脈。這二人身上氣息相近,應與浮塵哥是友非敵……”


    水洛澤心思微轉,眸子驀地圓睜,他神情忽然變得很可怕,淡淡的問:“他是否與我一般高,一張不近人情,冷峻剛毅的臉,說話帶著青州口音?”


    花岩點頭應道:“似乎是,他身上有著和你一樣的氣息。”


    “他往哪個方向去?”


    花岩遙遙指著妖獸山脈的位置,那裏有一道幾如天譴一般的裂痕,水洛澤來時,早便先行探過。


    水洛澤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平複了心緒,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繼言:“那人正是我師兄,與浮塵道友亦是舊識,不知這位道友可還見到甚麽詭異之人麽?”


    花岩搖了搖首,而後露出憨憨的笑容,說道:“浮塵哥的蹤跡我們確實不知,不過您可去就近的日曦城看看,他或許在。”


    水洛澤拱了拱手:“多謝,倘在下未尋到他,而他先自迴來,兩位請務必替我留他,告辭!”


    待他走遠,花音閉了院門,滿是古怪的問道:“你怎知姓蘇的去了日曦城?”


    花岩憨憨笑道:“我也不知,不過你不是不喜歡他呆在此處?便讓他去日曦城找找看好了……”


    “噗嗤!”


    花音登時笑將出聲,她笑著瞥了一眼花岩,嘻嘻道:“沒有想到你終於開竅了。”


    花岩卻隻是笑。


    ……


    日曦城,安陽街。


    戌時已過,作為日曦城最為繁華熱鬧的街道,人頭攢動,川流不息,盡管外麵已是夜色濃厚,此處仍然燈火通明,非通宵達旦不可的姿態。兩旁是數不盡的酒肆,茶坊,酒樓,客棧,青樓妓館,飛樓船畫舫,法器閣,丹藥閣,器材店,妖獸皮貨店,應有盡有,琳琅滿目,令眾人大開了一番眼界。


    許多女修因著修為不濟,便也學著凡俗女子做起了皮肉生意,這在任何地方都是難以避免的。


    “看到那艘飛樓船畫舫沒,你看它周遭點綴著難以數盡的星辰石,宛若遊在星河裏,那便是城中極其有名的銷魂窟,星月舫。”


    這是一個喚作許四維的散修發出的讚歎,他似乎對日曦城有著些許了解,便連這街巷通衢,四通八達,繁華勝過塵煙的安陽街,都熟門熟路。


    他指著的飛樓船,是淩空懸浮於虛空的一艘樓船,有三層高,依稀可見人影憧憧,亦是燈火通明,周遭淩空綴著許多一閃一閃的星辰石。


    星辰石是一種較為昂貴的煉器材料,能將此石布滿樓船的周遭空間,可見這樓船主人驚人的財力。


    另一個身著與蘇伏一般灰色長袍,長得有些普通,隻是笑起來有些‘高深莫測’的散修淡淡笑道:“聽聞入場者最低都要陰神以上修為,入門便須先交十枚藍玉,倘是喝花酒,裏頭一壺普通的花仙釀便要二十枚藍玉,找個陪酒姑娘,亦要上百至千不等的賞錢。若是過夜,嗬嗬……”


    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又道:“星月舫隻收藍玉以上玉石,沒有藍玉,連場都入不得!”


    羅丁丁膛目結舌,罵咧咧道:“他的媽媽的,俺們一枚白玉都要掰開兩半用,這哪裏是什麽銷魂窟……”


    許四維長得頗有些俊俏,隻是渾身都透著懶散,他嘿嘿笑道:“丁丁,你還真別說,那兒確是銷魂的。這星月舫能提供貼心服務,倘你暗戀著那位韶華女仙姬玄清,抑或風頭正盛的第一美女葉璿磯,隻要你出得起玉石,它便能將你暗戀之人給你陪酒……”


    “總之,隻有你想不到,沒有它做不到。”


    羅丁丁滿臉不信,不屑地說道:“那樓船舫的主人敢莫是道祖魔祖麽,便是道祖魔祖,亦請不到這兩位來陪酒,真是胡說八道!”


    他滿臉嚴肅:“韶華女仙姬真人可是我的夢中情人,你莫要玷汙了她!”眾人哄笑,而他自己說著說著,亦笑了起來。


    這兩人都是一副自來熟的性子,三言兩語就打成了一片兒。


    許四維哂笑一聲,道:“丁丁,哥哥給你說,越是喜歡一個女人,就越不能將其捧得高高在上,否則你連接近的機會都沒有……”


    “咳咳!”


    李煜畢竟是讀書人,雖也愛談風花雪月,卻不習慣在女修麵前談論,他清了清嗓子道:“清秋道友,還未請教哪裏修行?”


    與眾人同行的唯一一位女修,喚作葉清秋,是個很看上去去很有些靦腆的女子,她身量不高,有些小巧玲瓏;約莫十七八年紀,漂亮的臉是鵝蛋型,宛如白玉無瑕,細嫩白淨。


    三千青絲挽了個道髻,身上亦著普通的道袍,卻背著一柄用白布重重包裹,僅露出刀柄,很長很長的刀,真的很長,長到她不得不微微踮腳,才不至使其刀尖觸地。


    因著靦腆,她的一雙晶瑩剔透的美眸垂下,長睫的剪影投在白玉無瑕般的臉上,行了好一段,方才如夢方醒般‘啊’的一聲。


    她晶瑩剔透的眸子變得迷糊,循聲望去李煜,卻不敢直視,微微垂螓說:“你……道……道友問我?”


    羅丁丁咧嘴嘿嘿一笑:“安之,你看看你,把人小姑娘給嚇著了罷。”


    李煜望著她靦腆的模樣,心裏頭便有如貓抓。他勉強鎮定的說:“正是!”


    葉清秋蔥白玉指似乎很緊張地捏著袖子,小聲的說:“我…我家住商州……”


    “商州?”羅丁丁愕然開口,“極西苦寒之地,那兒就一群苦行僧禿驢,不適合散修……”


    一直顯得沉默的蘇伏忽然臉色一緊,輕輕打斷了他:“丁丁道友……”


    然而已不及,這時眾人耳邊便傳來一個宛如洪鍾一般的聲音:“吾佛無量!諸位小施主背後非議佛門,不好!不好!”


    卻見人流裏忽然出現一個身量有丈八左右的高壯僧人,他約莫四十左右年紀,剛毅的臉龐,濃眉大眼,著灰色的僧袍,頸項垂掛一條檀木佛珠,雙手合十,阻住了眾人去路。


    這僧人聲量之大,驚得過路人都循聲來望,旋即便有許多幸災樂禍的修士停駐旁觀。


    羅丁丁麵色一僵,他驚的不是這僧人聲量,而是僧人修為,在他眼中,隻能用淵深似海來形容。


    “大師!”


    他勉強的一笑:“我不是有意冒犯,還請原諒……”


    蘇伏心頭凜然,這日曦城還真是龍蛇混雜,非但妖族,就連佛門都有僧人在此,莫非是被尹玄素引來?


    “大師,丁丁道友亦是有口無心……”


    僧人掃了一眼過去,在蘇伏的臉上微微停頓,旋即略過,最終定格在葉清秋背後那一柄刀上,他臉上閃過一抹莫名的神采,卻沒有多說,轉身就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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