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轉眼便是五日過去。


    這一日約莫午時,廂房裏忽然傳來唿喊:“小姐,花音,你們快來看啊,他……他醒了……”


    花音正於院子裏逗弄著一隻體形有著半個牛犢大的大黃狗,大黃狗懶洋洋地趴在地上,本來睡著正香,卻被這大嗓門給驚醒。


    這時青衣從正堂內出來,與花音一同進入廂房,隻見那男子靠坐於床榻上,其首微側,望著窗外怔怔出神。


    花音見此人對於兩人的到來無動於衷,頓時沒好氣地說:“喂!你在看哪裏,本姑娘救了你一條命,怎麽不知道感謝啊?”


    男子似是才迴神,便側過首來,他的臉色極其蒼白,倘細觀,還有些死灰,而印堂上更是匍匐著一股不詳的,深沉的灰,明明是一張俊秀的臉龐,卻充斥著濃濃的死意,仿似行將就木的老人。


    他微俯身,用著沙啞的音聲道:“多謝兩位姑娘救命之恩……”


    青衣淡淡地說:“道友的求生欲望出乎我的意料,本來至少亦要半載才有可能轉醒,我給道友服下的洗魂丹有些許副作用,待過兩日,法體便會恢複知覺,不必擔心。”


    “我是青衣,他們是我的侍女仆從花音與花岩,道友如何稱唿?”


    男子又輕輕俯身,沙啞道:“在下蘇……浮塵,敢問青衣道友,此是何地?”


    青衣轉去向花岩道:“花岩,去煮一些粥來,加少量月見草,茯苓,切記不可燒焦,去罷。”


    花岩忙應聲,便去煮粥。


    青衣這才迴應男子道:“此處乃是北地廬州一線淵的天宮山上。”


    “廬州?”


    蘇浮塵恍惚地說:“這是放逐的意思麽?”


    “放逐?”花音納罕地說道,“蘇浮塵,你是哪裏來的?為何會得罪劍齋,被李道純那廝給傷成如此模樣?”


    蘇浮塵聞得此言,心底冰封的苦澀便漸漸流轉開來,他發覺隻要一閉眸,便會有無數道灰色的劍光斬來,他澀然地笑了笑,說道:“在下神州人士,與仇敵廝殺而重傷,掉落漓江,卻飄流至此,在下並不識得李道純……”


    青衣一眼便知蘇浮塵此言並非實言,便阻攔了還欲再問的花音,道:“蘇道友傷勢未複,想必倦怠,我等便不攪擾了,道友好生休息罷。”


    語罷便將花音帶出了廂房,順手帶上了房門。


    廂房內隻剩蘇浮塵一人,他靜待良久,才長長歎了一口氣:“此女莫非便是補之道友說過的醫仙?”


    他雙眸無神地望向頂梁,這時瞳內複有些空洞,那幾道劍光令他怎樣也無法釋懷。


    旋即自嘲一笑:“無法釋懷又如何?目下我恐已為劍齋除名,雖留了我一命,卻將我丟來此州,不外便是任我自生自滅之意。”


    “我曾經是散修,現下仍是散修,運命如此,如之奈何?”


    他自然便是外界傳聞已然死去的蘇伏,閻浮殿外發生的一切他仍然曆曆在目,然想必沒有真正刻骨銘心的痛楚。


    他終究不再是劍齋弟子,從此他便要以蘇浮塵這個名字活下去。


    這時心頭驀地有痛楚傳來,他想起了龍吟瑤,唯有她拚了命,不顧一切地站在他這一邊,於他而言,劍齋便是他所認可的所有,所有的所有都不認同他,唯有龍吟瑤才不會管是非對錯。


    瞳孔霎時為水霧盈滿,他依稀記得龍吟瑤化身為龍,為救自己脫困,龍角都脫落下來,他亦記得自己抓在了手中的,這時卻兩手空空。


    “龍角呢?”


    蘇伏感覺那是自己最後一份慰藉,失去了最後一份慰藉,不禁有些彷徨失措,他掙紮著下床,卻‘嘭’地摔落在地,法體僅頸脖勉強可以轉動,兩臂勉強可以動彈,其餘皆無知覺。


    這時房門被推開,花岩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稀粥進來,見他倒在床底下,忙去攙他,急道:“蘇公子,你現下還不得動,小姐已然說了,待過兩日便好,莫急莫急。”


    蘇伏被扶迴床上,他心緒這時漸漸平複,便歉然地說:“給道友添麻煩了,敢問道友,在下暈迷時,可是道友替在下換的衣服,可曾於在下身上見過一根角狀物?”


    花岩一拍腦袋,連忙取出自蘇伏手中取下的角,遞還給他道:“蘇公子,你不說我還忘了,您看看可是此物?”


    蘇伏有些激動地接過來,質感略粗糙,仿似被風化的寶玉,斷口處亦不見金色血液,可心底卻篤定這便是龍吟瑤斷裂的角,其上有著他極為熟悉的氣息,絕不會錯。


    他感激地說:“多謝道友……”


    花岩撓著後腦勺,憨憨地說:“蘇公子言重了,是我不好,未能及時交還。”


    “對了,粥已煮好,它可助公子法體加速恢複,公子趁熱喝罷,我便不打擾公子休息了,倘有事直接喚我便好,我便在外頭。”語罷微微行禮,便退了出去。


    蘇伏感激地衝他笑了笑,勉強動了動手臂,將粥取來,亦不顧燙,便傾倒而下,法體內便有暖意升騰。


    他緊緊攥著龍角,輕輕地躺下,閉眸,兩息之後卻又睜開,沉沉地一歎:“陰神竟重創如斯,莫說心內虛空,便連識海都無法沉入,靈覺亦沒有絲毫反應,亦不能確認魔靈與七彩是否死去。”


    旋即便是深沉的疲憊湧上心頭,根本無法抵抗,他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去多久,他感覺法體有了些許知覺,似是有人正於他法體上動作,他的猛地睜開眸子,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稚嫩的小臉,其上滿是不情願,正咕噥著埋怨。


    “哼,救你一條爛命便罷了,還要做牛做馬地伺候你,莫非本姑娘前世與你有仇?”


    正是花音,念叨歸念叨,其雙手極有節奏地於蘇伏雙腿上點、掐、按、揉,便有一陣陣酥麻感傳來。


    “哼,醒了亦不打個招唿,沒看本姑娘累得滿頭大汗!”


    蘇伏強打精神,微笑道:“多謝花音姑娘,救命之恩不敢或忘,日後必有所報。”


    花音哼哼著說:“本姑娘亦不指望你報答,趕緊給我恢複法體,然後該去哪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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