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降下的水藍色雨滴,或沒入熔岩撲騰掙紮,將一大片熔岩盡皆化作冰渣,遂為周遭火熱熔岩一擁而盡,複還本來顏色,仿似湍急水流落下一顆石子,泛起幾道漣漪便再無聲息。


    然天穹降下雨幕,何止一顆,百萬千萬皆難以為其計數,大地便掀起一輪複一輪,水與火的較量,但聞地火噴湧聲、天穹雷暴聲、熔岩為雨滴凍結而化作晶粉的脆響聲、熔岩將雨滴吞噬的咕嚕聲,繁雜音聲交織成流,幾與萬化洪流比肩,共同匯演此浩劫之曲。


    當其時,蘇伏正沉浸於禦器飛行的樂趣中。以往雖有過飛行體驗,如何比得過自家駕馭來的爽快。本欲替白易安尋一些麻煩,此時卻因步履艱難不得不於半空漂流。


    以蘇伏此時速度,確為漂流無疑。


    他較易沉入自我境界,是以便將白易安拋諸腦後。他曾多次於天韻宮聆聽禦器飛行之道,是以隨著沉浸其中,飛行時便不似方才那樣歪歪扭扭,轉而有些似模像樣。


    正當他想象著凝竅後,禦著飛劍飛行的模樣,瞬息萬裏或許誇張,瞬息數十丈尚有希望,心情不禁大好。


    卻在此時,一道蒼色雲光由遠及近,眨眼便與蘇伏錯身而過,二者盡皆錯愕,擦身而過時,兩人視線對上,蘇伏一愣,那人止了雲光,轉身來,麵無表情盯著蘇伏道:“蘇道友意欲何往?”


    “伏往何處,與白道友有何相幹?”蘇伏敏銳感應到來人語間蘊了滿滿殺機,便淡淡一笑,道:“道友火氣過甚,須知肝火易旺,或會引動地火。若道友不懼幻境崩塌,便當伏未曾出過此言。”


    來人正是白易安,他方擺脫水洛澤,正欲尋隱秘之地,可周遭盡皆為熔岩,竟遍尋不得落腳點,恰此時撞上蘇伏,想到水洛澤死纏,便將其怨憤轉至同為劍齋的蘇伏頭上,是以才暴露些許殺機,不曾想蘇伏對殺機如此敏感。


    而蘇伏此言可謂誅心,雖不知白易安遭遇,可料想此人境遇不順,才擺出一副死人臉,似欲殺他泄憤,可若將他當做柿子隨手可捏,誰殺誰尚未可知,是以蘇伏絲毫不懼,淡淡笑著與其對視。


    白易安變臉極快,轉瞬滿麵笑顏,道:“道友所言甚是,倒是易安落了下乘,多謝道友提點,日後必有‘重謝’,暫且告辭!”


    他將‘重謝’二字咬得極重,正欲離開。


    蘇伏望望天地,見他一刻不願耽誤,雙眸轉了轉,便明白他此時正趕時辰,便笑道:“道友留步,何須日後,便今日如何?伏倒想見識見識道友如何重謝。”


    如此挑釁,換做往日,白易安早使神通將蘇伏碾死,此時卻不欲再耽擱分毫,便按雲光,身形徑往前飛去,豈料便在此時,虛空驀地裂開一個口子,自其內吐出一龐然巨漢,其麵粗獷,耳垂處尚有耳釘,敞胸露乳,其於‘轟然’聲中砸落熔岩。


    卻未損其軀分毫,其甩了甩腦袋,徑自坐起,雙眸有嗜血與冰冷殺機同存,遂緩緩望向白易安與蘇伏,道:“全給爺爺留下!”


    嗓音之大,幾要蓋過萬化洪流,蘇伏一見此人,不禁微微一笑,道:“白道友,屠狂道友尋我等敘舊,總不好就此離開罷?”


    白易安冷冷盯了一眼屠狂,不知他為何會自虛空亂流中跳出。虛空亂流極其恐怖,莫論低階修士,便是高階修士墜入其中,亦難生還。


    “巫義山,你若要打,出了此地我隨時奉陪……”


    可他音聲未落,驟見熔岩化作巨臂,分作兩邊夾擊而來,淩人威勢竟無絲毫預兆。


    白易安又驚又怒,雙手締結寶瓶印,一股玄妙道意便升騰,周遭雨幕受牽引,倏然相聚,同形巨手與之相抗。但見赤紅與水藍各自占據半邊天,竟相持不下。


    蘇伏遠遠望見,心頭一動,暗道:白易安雖非掌了水勢,亦有異曲同工之妙。可其敢莫是不知,此舉乃火上加油?


    那屠狂一見白易安動作頓興奮,雙眸猩紅,笑道:“方才雲家小白臉亦言出了此地再鬥,卻將爺爺打入虛空亂流,幸好爺爺命大,森羅幻境界域亦脆弱不堪,爾等天道盟盡皆虛偽之極。爾休逃,快使神通與我耍樂,逗爺爺高興了,便留你狗命。”


    “你好大口氣!”饒是白易安涵養過人,亦不禁勃然大怒。太乙聖地正當盛時,如日中天,豈是而今勢弱的西都魔宮可比。


    屠狂碩大拳頭相擊,有赤炎閃動,其血盆大口咧開,牙口白晃晃,卻參差不齊,且異常尖利,隻聞著他嘿嘿笑道:“大不大鬥過便知,看爺爺教你知道厲害。”


    語聲方落,便見其小腹氣海處猛地收縮,遂爆出一聲巨喝,周遭雨幕在此刻盡皆凝固,肉眼可見,方圓百丈熔岩盡皆升騰,猶如天河倒卷,又仿似一股股海潮湧動,以鋪天蓋地之勢壓向白易安。


    灼熱氣浪拂過,差些將蘇伏防護所用神禁石衝破。他趕忙換了一枚,遂禦器往後倒退百丈,眼見如此威勢,不禁心生驚歎,與莫孤寒簡直天差地別,可見莫孤寒對地火操控有多粗糙了。


    見此威勢,白易安微微色變,動作卻不慢,但見其寶瓶印瞬分,隻簡易作了劍指狀,輕語道:“蓮生九花,花相各異,紫府玄微,元陽化生,太上轉輪,界定陰陽……”


    隨著令言發出,便見其背後倏然湧出蒼色光暈,緩緩形成一個碩大轉輪,自轉輪上散發出無盡蒼色氣場,眨眼便將方圓百丈天地覆蓋,但凡氣場籠罩之處,地火熔岩與天水雨滴盡皆分開兩邊,那潑天熔岩浪潮,在此時竟乖順著緩緩落迴了地麵。


    “有意思!”巫義山見狀,麵色首次認真,拳頭倏然握起,便有絳色毒火湧出,遂雙足一蹬,身形激射向白易安,將近未近之際,右拳轟然擊出。


    白易安早有防備,劍指劃動,其背後蒼色轉輪便轉動,一片蒼色氣場倏然將湧來毒火寸寸吞噬。劍指複動,那氣場聚合成兵,赫然是劍器模樣,遂斬下,虛空因而崩裂。


    巫義山身形處半空,身下是一片赤炎,見那劍器斬來,毫不示弱,雙拳交擊而出,絳色與蒼色便相互撞擊,盡皆蘊含不可思之巨力,


    “蓬蓬蓬!”


    虛空爆裂聲,聲聲不斷,串聯成線。將冰冷冷的空氣盡皆染色,連著不止息的水藍色雨滴,仿似有那麽一刹那,天地盡皆褪去了淡薄色彩,鮮明、熾亮,宛若活物。


    盡管知其為錯覺,蘇伏仍微微恍惚,約莫隻三息,兩人拳劍相擊已然不下數百次,屠狂動作幾次模糊不清,他不用靈覺竟無法捕捉他動作。


    由蒼色氣場所化劍器,碎了不知凡幾,兩人之間虛空盡皆崩塌,此方幻界脆弱,哪禁得兩人折騰,崩坍似會傳染,初始數丈,至近百丈,周遭盡皆為虛空亂流時,兩人才相互喘息著止住。


    屠狂以赤炎踏空,吭哧吭哧道:“好……好個太乙聖地……好個《太上轉輪》。”


    太乙聖地號稱蓮生九花,一花一世界,一世界尚有萬千大道,比之佛門八萬四千法門還要駭人。其中《紫府元陽化神篇》分前篇《太上轉輪》與後篇《太上輪轉》,前者乃內門弟子可修,後者則隻許真傳以上。


    而前篇乃是真界一等一抱虛秘術,後者則屬頂級渡劫秘法。


    白易安冷冷盯著屠狂,豈料天地在此刻倏然發出令人顫栗的威壓,無盡地火似醞釀至盡頭,再不能按捺,半空中那由地火所聚而形,莫可名狀之物,其身其形終完滿,但見它雙腳轟然立地,雙臂撐起天穹,宛若開天辟地,竟真形成巨人,膚為絳色,流轉著駭人地火,難以看清其麵目。


    “咚!咚!咚!吼!”


    其雙臂捶胸,發出沉悶巨響,其聲之大之廣,則如巨錘砸於己胸,修為差一些,如尚未有防備的蘇伏,嘴角便不斷溢出血沫,他臉色慘白,隨‘咚咚咚’持續音聲,與其最後一聲怒吼,竟差些一頭栽落,意識逐漸昏沉。


    天穹之上,那一片暗沉間中撕裂處探出的莫可名狀之物,亦在此時倏然成形,但見漫天雨幕盡皆收斂,虛空倏然有雙臂伸展,遂將整片暗沉撕裂開,便有一道惶惶光芒灑落,因雨幕消散而暗沉的幻界再度因此光而亮如白晝。


    光芒照於人身,隻覺暖洋洋,便連沉悶陰鬱皆好轉了一些。


    白易安見此幕,心知為時已晚,遂恨恨盯著屠狂與蘇伏,其雙手忽掐了北鬥印,但見其身後蒼色轉輪轟然加速,本已彌漫半片虛空之蒼色氣場,再度延伸,將方圓數百丈盡皆籠罩,便連蘇伏亦在其內。


    “敢壞我大事,爾等便以命相抵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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