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順勢用手中的汗巾掃了掃長條凳,又擦了擦油花花髒兮兮已經包漿的桌子,看的侯寶嘴角直抽抽。


    “少爺,要不咱們換一家,您看這…”


    朱祁鎮白了他一眼道,“要換你換,小爺我就得意這一口。”說完大步跨進店內,大咧咧的坐了下去。


    後世的他就喜歡和同學一起去學校後麵的小吃街吃地攤,什麽臭豆腐、熱幹麵、炸串都是他的最愛。朱祁鎮甚至想著迴宮後讓禦膳房的那幫天殺的廚子研究一下臭豆腐。


    馬愉高穀徐恭一看,無奈的跟著進了店內,小店不大,隻擺了三張桌子,九個條凳,還有兩個凳子是瘸腿的用幾塊磚頭墊著。


    “愣著幹啥,坐啊。”朱祁鎮對著馬愉他們說道。


    “這…”,誰敢和皇帝平起平坐啊,眾人扭捏的不敢落座,朱祁鎮又道,“怎麽還要少爺我請你們?”


    幾人無奈,隻好坐下,不過都是半個屁股挨著凳子,徐恭和王天雲正好坐在皇帝的對麵,緊張的一腦門子汗。


    “你們,都找地方坐。”朱祁鎮又對王天雲和跟著一起來的侍衛們說道。


    “幾位客官,來幾個燒餅?”那老板笑著說道。


    “他們一人先來三…五個肉的,那倆丫頭一人倆甜口豆沙的,我來三個椒鹽的。你們呢?”朱祁鎮問道。


    “臣…我們一人來倆羊肉的。”馬愉和高穀說道。


    “我來五個肉的。”“我也來五個肉的”徐恭王天雲倒不客氣,反正也不是自己花錢,最後還不是那騷太監買單。


    侯寶眼皮跳跳,沒說話。


    那漢子轉頭笑著問侯寶道,“這位爺,您也坐啊,您吃啥口味的?”


    “咱…我不餓。”


    “你不用管他,趕緊上來就是。”朱祁鎮白了侯寶一眼,又嘟囔一句,“一天天的淨事。”


    侯寶頓時嚇得差點跪下,四下看了看,隻好跟著那漢子去端燒餅去了。


    “燒餅來嘍,幾位爺熱乎著呢,你們先用著,兩位女客的豆沙餅要現烤才好吃。對不住。”


    說完那漢子卻沒走,而是搓搓手看了看朱祁鎮,他正要拿起一個燒餅啃呢,就覺得有人盯著自己,抬頭一看,那漢子笑著對他說道,“這位公子,要不要再來碗鴨血粉絲湯,正宗的南京老手藝。聽說當年洪武爺也喜好這一口呢。”


    朱祁鎮道,“行,每人來一碗,她倆的不要芫菜,我那碗多放香油。”指了指雲兒雨兒說道。


    “好來,水娃子,二十三碗鴨血粉絲湯,多放香油。”漢子喊了一嗓子,對麵鋪子裏頓時應了一聲。


    那漢子搓搓手道,“那是我內弟開的小店,祖傳的手藝。”


    朱祁鎮笑笑,對著馬愉他們笑著說道,“看著沒,這就叫會做生意,錢都讓他們家賺去了。”


    侯寶一使眼色,頓時幾個看似逛街的便裝侍衛就進了對麵小店,不一會,出來一個對著這邊點點頭,示意安全。


    朱祁鎮吃著燒餅,喝著鴨血粉絲湯,一邊和那老板聊著天。


    “聽說你們家給城外災民送了不少燒餅?”


    “嗨,那算個啥,就是一口吃的。總不能見著不管不是。”


    “老板哪裏人?”朱祁鎮夾起一筷子粉絲,問道。


    “我祖籍山西的,至正三年,我曾爺逃荒要飯到了山東,從此就在山東德州落了腳。因為做的一手好麵食,漸漸的家就起來了,到我爹時,我爹嫌在當地賺不到錢,又沒地種,於是舉家到了京城,開了這家燒餅店。”漢子憨厚的笑道。


    “沒想著再迴山西?”一旁的高穀問道。


    “迴去?迴去不是餓死就是讓那些貪官欺負死,還是京城好,雖說賺的不多,也偶爾有幾個公人過來吃白食,可比其他地方好多了,一年到頭也能勉強給老婆孩子扯上幾尺花布,做件新衣服。”漢子麻利的翻了翻爐子裏的燒餅,說道。


    “總比城外那些災民要強,嘖嘖嘖,可憐啊。”漢子自言自語道。


    朱祁鎮低頭喝起湯,心中無限感慨,要不是為了口吃的,誰願意背井離鄉,誰願意拋家舍業呢?人活一世,就是為了一張嘴啊,這就是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吃完飯眾人起身,漢子見狀走了過來笑了笑道,“幾位爺吃好了?一共50個銅錢,您誰付賬?”


    朱祁鎮拍拍肚子,指著侯寶道,“他!”


    侯寶嘟嘟著嘴,不情不願的掏出一塊碎銀子,扔在桌上。


    漢子依然伸出手笑著看著他,侯寶一瞪眼,“錢不是給你了嗎?”


    “啥錢?”


    “燒餅錢。”


    “不夠!”漢子又道。


    “你這燒餅鑲金邊了?50文都不夠?”侯寶急道。


    漢子又是憨厚一笑道,“客官您誤會了,還有鴨血粉絲湯呢,一碗三個銅板,給您打個折您再給60個銅板就行。”漢子出溜了一下鼻涕道。


    “你特…”侯寶看看皇帝,皇帝和馬愉高穀他們跟沒事人似的看著店外,徐恭和王天雲低頭扣著手指甲。侯寶無奈,隻好又掏出一個二兩重的銀元寶,剛想說找錢呢,就聽那漢子笑眯眯的喊了句,“謝公子賞!”


    “我尼瑪…”侯寶心中大罵,看著你憨厚老實,你特娘的鑽錢眼裏去了。


    朱祁鎮大笑,大步走出了店外。


    侯寶瞪了一眼店老板,一臉憤憤的出了燒餅店。


    這時王天雲走了過來,一伸手道,“錢!”


    “什麽錢?你要錢幹什麽?”侯寶下意識的捂住荷包道。


    王天雲也不說話,一把奪過他的荷包,轉頭就走。


    “我這…你大爺的王天雲搶我荷包,你特媽多少給我留點啊。”侯寶低聲罵了一句。


    王天雲搶了侯寶的荷包,掂了掂,足有二三十輛,裏麵還有十幾個金瓜子。


    “這騷太監,還挺有錢。”


    說罷轉身又進了燒餅店。


    “呦客官,您這是…”店老板問道。


    “我們公子吃的高興,這是賞錢!”說完扔過去一個精致的荷包。


    “以後再有人來吃白食不給錢,你就去北鎮撫司找一個姓徐的,就說是剛才那公子說的。”說完,轉身走了。


    “啊!”漢子愣在當場,北鎮撫司什麽地方,那是兇名赫赫的錦衣衛啊,在仔細看那人穿的是官靴。漢子打開荷包,裏麵除了幾個元寶,還有十幾顆亮晶晶的金瓜子。


    漢子愣神片刻,反應過來衝出店外,人早就沒影了。


    “阿彌陀佛,太上老君,南海觀世音菩薩,我牛家可算是遇到貴人了。”漢子跪在地上雙手合十激動的語與倫次。


    一旁的茶樓內,坐在二樓窗邊的朱祁鎮笑著看著這一幕,轉頭對著馬愉道,“馬愛卿,高愛卿,吃的如何?”


    “好吃,臣沒想到這麽一個市井小店竟然能將燒餅做的如此美味,羊肉鮮香,燒餅酥脆,好吃。”馬愉迴味著說道。


    “是啊,那鴨血粉絲湯鮮美無比,臣明日還要再來吃上一碗。”高穀也笑著說道。


    “民以食為天。老百姓其實要求的不高,隻求一日三餐能吃飽即可。可就是這樣的要求,眼下整個大明仍有很多百姓在忍饑挨餓,遇到個旱災水災,不是逃荒要飯,就是賣兒賣女,甚至因為災荒交不起租子,被地主惡霸官府逼死。


    朕聽過這麽一句話,叫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按理說吃飽飯就應該滿足,可老百姓為什麽還要罵娘呢?他們罵的不是別人,而是你們這些當官的,還有朕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帝!”


    朱祁鎮的話讓馬愉和高穀既驚懼又無奈,這話估計也就皇帝敢說。他們其實也知道,那些官員們也知道,就是裝作不知道。一出事,就知道捂著,他們不敢和皇帝說,所以,他們選擇性的習慣了裝聾作啞,習慣了看百姓受窮挨餓,因為他們怕,怕什麽?怕失去了大好的榮華富貴和手中的權力!


    “你們常跟朕說永樂盛世,仁宣之治,是,朕承認,經過幾代先祖勵精圖治,百姓的日子是好過了些,難道勉強吃飽飯就是盛世?萬國來朝就是強大?


    朕若不是出宮碰見那麽多災民,差點就信了。你倆是朕的肱骨之臣,今天朕和你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們,若想讓我大明達到真正的盛世,還差的很遠。


    朕心裏的盛世,絕不是讓百姓吃飽就算是盛世,而是讓百姓們活的有尊嚴,人人有奮進之心,不用為一日三餐發愁,病了能看的起,孩子們可以免費讀書,老人們有奉養,人人有房住,有地耕種,沒有貪官汙吏豪紳壓迫,隻有做到這些,百姓們才會真心擁戴朝廷,隻有做到這些,這個國家才會有力量,咱們這個民族才會有希望。”


    說完,朱祁鎮頓了頓,喝了口茶又道,“你們可能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蒙元亂我漢家大地三百年,多少男兒埋骨他鄉,他們為了誰在拚命?往小了說他們是為了自己的小家,往大了說,他們是為了這個民族而拚命,他們是為了這個民族的傳承而拚命!”


    “所以,這就是朕為什麽一定要掃除貪官奸佞,為什麽要整軍備戰的原因。或許你們心裏會笑話朕,認為朕想的太天真了。是,朕承認,曆朝曆代都有貪官,殺不盡滅不絕,太祖皇帝嚴刑峻法之下殺的天下人頭滾滾,依然有人敢繼續貪,但是朕可以告訴你們,反貪肅貪在朕這一朝絕不能停,也不敢停。”


    “你們的人品操守朕是信的過的,但是朕希望你們這些高高在上京官,不要忘記常常去民間走一走,看一看,多了解了解百姓們的疾苦,多去給百姓們解決點實事,方不負百姓們的供養,不要天天想著彈劾這個,參那個,或者絞盡腦汁的貪汙受賄,最終,受苦的還是這些淳樸的百姓。”


    說罷,朱祁鎮笑著站起身,對著已經愣神的馬愉高穀說道,“行了,朕迴宮去了。跟著朕你們也不自在。你們就去城外看看吧,看看那些災民。”


    說罷,徑直下樓,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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