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金珠以飾閣,結綺彩而為亭。


    珠光照眼,鋪陳華麗。


    在經了一番通傳過後,蘇通也是被力士引進入了中軍大帳中。


    因是第一次來此,他不禁好奇抬頭,四顧一眼,眼底也是微微流出了一絲感慨之意。


    連凡人世俗裏,那些領軍主將的營帳都不乏種種精美奇巧。


    更莫要說這些可以飛天遁地的修行人士了。


    由他們來布置裝點,親力施為,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陳珩並未開口吩咐什麽,但下麵之人自會奉承討好、


    如今的中軍大帳與其說是軍中營帳,倒不說是一處高爽華敞的宮室,還更為妥帖一些。


    處處可見熒星彩翠,光徹內外,沉香為梁柱,黃金為屋基。


    花木秀擢,皆是仙中異品,冬夏不凋,香氣非常,氤氳撲鼻。


    見得這模樣,蘇通難免眉頭微微一緊。


    不過想起稍後要獻給陳珩的那物。


    他又心頭一緩,鎮定了下來,隻安坐客席不動,靜候著陳珩到來。


    而他這一等。


    倒也未過多久。


    先是一陣腳步聲音傳起,旋即一道身影便撥開幔帳,從內殿轉出。


    陳珩神色從容在主位上坐下,看向慌亂起身的蘇通,笑問一聲,道:


    “宸章派蘇通,蘇師弟?倒是稀客。


    若陳某沒有記錯,你似是李嶷真人門下,與尊師起初皆是在鄧雲籍師兄帳下。不知今日來尋我,又所為何事?”


    自當日渡江兵敗後,鄧雲籍便黯然退去了陣後,再無應戰的氣力。


    時至今日。


    也仍是半昏半醒的模樣,神智渾沌不清。


    而他帳下原本八位道脈真人,如今也僅剩下了三位,俱被陳珩救迴,編入己部。


    眼前蘇通的恩師李嶷,便是那三位殘部真人的其一,陳珩自也不算陌生。


    而見陳珩一語便道破了自家恩師的姓名。


    蘇通微微一凜,但還是看向主座上的那個年輕道人,恭敬道:


    “在下今日冒昧請見,正是有一件罕世奇珍欲獻給煉師,天地靈秀,唯有德者方可居之!


    依恩師和在下看來,這帳中上下,唯煉師才是那個有德之人!”


    “奇珍嗎?”


    陳珩眸光一動,淡聲道:


    “猶記數日前,鄧雲籍師兄似也是聽過此言,卻僅得意一時,便落入牢籠羅網,險些身死邊土,為世人笑。


    而好巧不巧,當日獻寶的那位呂行真人雖是顧漪幻化而成。


    但他卻也是出身宸章派,與師弟同為一門……”


    言到此處。


    陳珩視線落於蘇通之身,看得他後背汗毛倒豎,渾身不自在。


    “似這般的湊巧,莫非蘇師弟,也是那顧漪幻化而成?”


    陳珩問道。


    蘇通一時隻覺心膽俱裂,腦中有刹那空白。


    早就組織好的措辭在這時候也說不出口,忘了大半,唯支支吾吾而已。


    而就在他幾乎汗流浹背之際。


    陳珩卻又忽神情和善一笑,擺手道:


    “適才相戲耳,蘇師弟不必多疑,隻是不知那奇珍,究竟是何物?”


    此時蘇通才總算心神稍稍一鬆,在忙不迭自辨幾句後。


    他也不好過多耽擱,忙從袖中取出一隻妍巧銀壺,托在了掌中。


    在口中誦念了幾句咒決,待得銀壺周身飄出團團光霧。


    他才將掌一翻,令壺嘴對準身前空地,道上了聲:


    “去!”


    刹時間。


    唯見一縷縷白氣氤氳,結成瑞藹,燦燦輝輝。


    而待得靈光散後,原地隻有一個穿著梅子青顏色衫裙,發髻烏濃如墨,以一支花鳥金簪作頭飾的少女怯生生站在原地。


    她似是被這突如其然的一幕嚇了跳,兩手死死揪著裙角,懵懂四望一眼,想要拔腿就跑。


    但又被場間氣勢所懾,猶豫幾合,還是默默不動。


    陳珩見她無措抿著唇角,發絲淩亂貼麵,渾身都發抖,如同嚇得想要抱頭蹲下了一般。


    唯一雙眼卻清亮而柔和。


    盡是瀲灩波光……


    “這鮫女便是你所謂的奇珍?”


    陳珩道。


    “煉師容稟,這鮫女非僅生有國色,容貌殊異,且她還有一樁妙處,甚是不凡!”


    蘇通見陳珩似微微來了些興致,心頭暗喜,忙伸手一指,殷勤講解道:


    “她生有桃康之體,似這等,乃是房中術裏難得的好相之貌!極為罕見!


    煉師若是將此女收為妾室,再教導她如何入道修行,必然有益於功行,不可錯過!”


    “房中術……好相之貌?”


    陳珩當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


    修行一途,萬法千門。


    如煉炁、鑄丹、服餌、占驗、通幽、習劍等等。


    而細數根源下來,這些皆是積修至道,得天經地緯的種種手段。


    道人之所以習練諸法,也是欲憑此救災拔難,名高玉籍。


    而這房中術。


    卻也正是萬法千門的其一!


    房中術又名玄素之方,泥水丹法,是男女合氣之術。


    有著采戰、隱戲、鬥內、應合、接形、合陰陽、天下至道、中氣真術等諸般異名。


    乃是以“卻走馬以補腦,還陰丹以朱腸,采玉液於金池,引三五於華梁”為玄言妙旨。


    而在此道有造詣者。


    非僅可以輕易補救傷損,攻治身內眾病種種。


    便是欲增年延壽,大長功行,也並非什麽難事!


    就是因如此的玄異神妙。


    故而房中術代有傳人,蔚為大宗。


    從來都是昌繁,道統不絕!


    便連玉宸派的道錄殿內,也是有不少關於房中術的上乘典籍,被不少弟子換取在身修行……


    而蘇通方才所言的“桃康之體”。


    則又是房中術當中的一門上等好相。


    修行房中術的道人為實現“陰陽交匯”、“龍虎歸爐”之意,也是將這世間的男女,給分作了“好相”與“惡相”。


    與好相雙修。


    可以神氣導養,不失其和,取坎填離,卻病還元。


    但與惡相雙修,雖可得一時短淺好處。


    卻難免會敗壞氣運,損耗元真,不得不防……


    若這鮫女當真是身具上等好相中的“桃康之體”。


    那從某種意義上而言。


    她倒著實是一件奇珍。


    對於修行房中術的道人而言,無論付出多大代價,都要將此女爭搶到手!


    “桃康之體,倒是難得,聽聞凡生有此相者皆是命格奇異,與陰天子相等……”


    陳珩目光微微一掃。


    而觸到他視線時候。


    那個美貌的鮫人少女又是一驚,將頭一低,不言不語。


    “不過陳某倒是好奇,你是如何能尋到她的?”


    陳珩問。


    “煉師容稟,能尋到此女,還要多虧鄧雲籍真人喜好美食珍肴。


    若不是因此緣故,恩師和在下也著實難尋得這具桃康之體……”


    蘇通拱手答道。


    而在說得此處時候。


    他臉上也難免有些無奈,神色訕訕。


    ……


    危雍國靠近子明山,而子明山中便有一條金來河。


    傳聞在金來河中有一類異種,喚作烏玄魚。


    此魚大如牛犢,高可五、六尺,色青黑,麵如豕,長須、


    卻偏生是生著魚身,專以蛇蠍蟾蜍為食,乃是凡俗毒物的一類天敵。


    不過烏玄魚雖是以捕食毒物為生。


    但其肉質卻極是細膩美味,還含有一種難以言說清晰的甘醇異香。


    經烈火炙烤之後,香氣更盛,著實是人間美味。


    一些喜好口腹之欲的修道人更是將其當成一類難得珍饈。


    當初便是鄧雲籍下令,命蘇通去金來河尋找烏玄魚供他食用。


    而在機緣巧合之下。


    蘇通在河底深處竟是發現了一座小水府,府中生活有一群鮫人。


    蘇通也是洞玄煉師,又喜好相術,自是看出了在那夥鮫人當中,其中一位,竟是生有“桃康之體”。


    欣喜若狂之下,他連烏玄魚都來不及尋了,便火急火燎傳訊他恩師李嶷。


    而在商議過一番後。


    最終還是李嶷拍板定下,帶著鮫人少女迴了帳中,欲在戰後將她獻給於世通。


    “桃康之體”乃是上等好相,名頭不小。


    以於世通的眼界,自是識得的。


    更兼鮫人少女生得如此美貌,楚楚可憐,也是一奇。


    似這等的奇物。


    在李嶷和蘇通看來,獻給鄧雲籍都是虧了。


    唯有讓於世通這等大真人收下,讓於世通承下這情誼,那才是大賺特賺!


    不過未等李嶷和蘇通的謀劃做成。


    鄧雲籍便因神通有成,執意要渡江北伐,最終淒慘敗逃。


    連帶著原本的大好局勢,也是一朝盡喪。


    若不是他們兩人機敏。


    提先留了個心眼。


    隻怕等不到陳珩來援,便也要被魔宗之人生生格殺,淪為沙場亡魂了……


    ……


    而此時。


    在將來龍去脈道了個一清二楚之後。


    蘇通也是再次俯身一拜,誠懇言道:


    “煉師,在下雖不知那妖女顧漪是如何變化成呂行真人模樣,混進帳中。但這鮫女,卻是身份清白,應難有假!”


    “蘇師弟何出此言?”


    陳珩問。


    蘇通苦笑一聲,道:


    “顧漪那門易形之術的確極是厲害,居然連玄功、道法都能變化得分毫無差,用望氣術觀她命格,也是看不出異樣來。


    但這等厲害法門,想來也僅有真身可以施展。


    若是連假身也能運用自如,那便是亂套了。


    此等訊息,也必是要傳遍了天下,絕難隱瞞下來!


    而顧漪變化出的呂行師弟曾與這鮫人少女同出現帳中,那我想,這鮫女應是身份清白了。


    顧漪再是道法厲害,終究也僅洞玄修為,難做到在分形之後,卻還有此大能耐。


    縱她是洞玄第二……這一點,也著實太過悚然聽聞了!”


    蘇通語聲萬分篤定,抬頭大聲言道。


    陳珩看他一眼,卻不置可否。


    “不過爾等師徒既是欲將此女獻給於師兄,為何如今又拿來贈我?


    陳某可沒於師兄那等身家,能拿出什麽珍物用來饋伱。”


    他道了一聲。


    “煉師說笑了,煉師能收下這份大禮,恩師與在下便是感激不盡了,哪還敢奢求什麽迴報!”


    蘇通忙不迭將手一拱,奉承道。


    不過這話說出之後。


    見陳珩神色淡淡。


    蘇通也是微有些尷尬,清咳了幾聲後,還是赧然說出了今番的來意。


    “煉師,實不相瞞,恩師與蘇某在鄧真人帳下時候,便已是經了連番苦戰,神疲力竭,又在渡江時候身先士卒。


    如今早已是個油盡燈枯之相,恐不能再戰……”


    他試探看了陳珩一眼,訕笑一聲:


    “不知煉師可否大發慈悲,讓恩師與在下,退到沈澄煉師部?


    如此一來,便著實是感激不盡了!”


    在鄧雲籍潰敗後。


    前處便再無人可守。


    而為防備怙照陣營渡江來攻,陳珩也是主動移營,正麵對上了怙照的兵鋒。


    在這幾日內。


    怙照的魔兵倒也是未曾停過襲營之事,幾乎晝夜不休。


    全賴陳珩次次皆是衝殺在陣前,才將局麵勉強支撐下來。


    但這般景狀。


    明眼人都可看出局勢已有崩壞之態,心下不安。


    而李嶷和蘇通今日特意獻出鮫女,欲以此向陳珩討個情麵,好調去沈澄帳下,也是在提先自己給謀個後路。


    在玉宸五部兵馬當中。


    沈澄部的兵馬因實力最弱,也是被安排在側翼,做接應之事。


    若能調去沈澄帳下,避開正麵的兵鋒,不說可以從容脫身事外。


    至少存活下來的可能,


    也要比如今。


    大大增上幾成了!


    眼下迎著蘇通殷切目光,陳珩不置可否,隻隨意寒暄幾句,便將蘇通送出了帳外。


    而此時。


    在蘇通去後,帳中便隻剩下了陳珩和鮫女兩人。


    場中氣氛瞬有些冷淡壓抑,莫名令人心頭一緊、


    “我叫徐清……”


    在一片寂靜中,鮫女臉頰終微有些發燙。


    她大膽抬頭看向高處那個神情冷峻的俊美道人,睜大眼睛,上前湊幾步了幾步問道:


    “這位仙師是想將我收作妾侍嗎?”


    陳珩眉尾微微一揚,卻不答話。


    “沒有名分嗎……”


    鮫女神情微有些呆滯,欲言又止,修長的眼睫垂下。


    在沉默許久後,終是再次開口:


    “仙師可以將我當作玩物……但我隻有一請,還望仙師應允。”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道:


    “仙師能教導我修行嗎?”


    這一句忐忑問出,依是沒有半分迴應。


    高處之人麵容冷淡,渾無半分的表情,雙眸深暗如淵底之水。


    見到這一幕。


    她臉上閃過羞惱、無奈、不甘、疑惑等種種情緒。


    最後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向著陳珩走去,登上長階。


    同時緩緩開始解下身上的衣袍,滿臉漲紅,眼角掛淚……


    而最終,在鮫女束腰的玉帶即要落下,露出滑膩如暖玉的雙肩時候。


    卻忽然便有一道劍氣迅疾破空殺來,動若霆奔!


    眨眼之間。


    便將她頭顱輕鬆打爆,如萬朵桃花開!


    隻餘一具無頭殘屍在晃了一晃後。


    便也頹然滾下玉階。


    再無聲息……


    “顧煉師明知自己已然露了破綻,卻還要演上這一出戲,倒也真是好興致。”


    此時,看著長階下的無頭殘屍,陳珩終是開口,冷聲道。


    這話發出,卻並無迴應。


    直待得數息過後。


    才緩緩有一道清脆笑聲響起:


    “陳珩,你這人當真是塊木頭,好生的不解風情……”


    合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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