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驚悸之下。


    司馬顯不由自主向後倒退了一步。


    連他也未意識到,自己看向陳珩的目光已經不知不覺多了幾分駭然,銳意大挫。


    他因貪圖方便,同參兩本道書而導致氣根不固的事情,乃是一樁極隱秘之事。


    在他身邊的親密之人中,也僅有兄長司馬坦才知曉。


    但縱是司馬坦,也是在幾日間的相處過去,隱約察得了一絲不對,出言相詢,才得悉此間景狀。


    孰料陳珩僅是觀他真炁形質,便敏銳察覺到了他氣機當中的不自然,從中推斷出他身內兩經相悖,互相衝突而不能夠調和的事實。


    這令司馬顯著實是錯愕不已。


    隻覺自己如今對上的不是同境中人,而是族中的那些金丹宿老!


    但在短暫的失神過後。


    司馬顯也是強將心神定下,冷笑連連,喝道:


    “胡說八道,這實是一派胡言!你修道至今才多少年歲?便是曾進入過洞天中修行,但前前後後加起,想必也才不到一甲子!


    似是這般的年齒,又能夠有多少見識?你以為隨口放出幾句狂言,便能將我司馬顯給嚇退了?


    實在狂妄!心中的如意算盤也是打得太妙了一些!”


    一語喝罷。


    他也不再多話。


    把雙袖一甩,便有兩道如火一般的彤霞彩影迅疾飛出,化作數十丈長短,倏爾騰躍矗天,嶄劈絕雲,發出風火隆隆激蕩之音。


    聲勢狂猛至極,足可熔金削鐵,倒是駭人!


    陳珩見狀微微一笑,連腳步都未挪動半寸,依然站立在玉台上。


    而麵對這襲來的彤霞彩影。


    他也不用別的手段,隻放出真炁來,凝成一片淡淡煙霞迎上。


    任憑襲來的攻勢如何狂猛,都是巋然不動,穩穩攔下。


    “煉師成就者,內榮百脈,外通九竅,其息深深,五髒氣盈,當有如山嶽之蓄雲。


    而你卻枯槁氣短,顯然身內氣極與血極不能相融,六甲神難以調和,又身有一縷金德刑殺之氣。


    若我所料無差,你之後參習的,應是一本金屬道書,品質當遠在原本玄功之上……”


    在司馬顯疾風驟雨,無有間歇般的狂猛攻勢下。


    陳珩仍是氣定神閑,不見分毫吃力,還有暇打量司馬顯的氣機,從中推斷他的當下景狀。


    而聽著陳珩言語淡淡說出,鞭辟入裏,切中要害。


    直指他行功、納氣時候的疏漏之處,一句無差。


    不知不覺間。


    司馬顯已是停下了手,隻站在雲中不動。


    他眼神中唯是一片慌亂,幾乎寒心顫膽。


    “你,你……”


    司馬顯眸光閃爍,手指微有些發顫,似想要道出什麽言語來,卻話到喉頭,又被莫名哽住。


    “心體圓融,三寶和合的道理,想來貴院的上師早已道出,便不必我來多費口舌了。”


    陳珩看他一眼,拂袖將周遭繞體的煙霞收起,道了聲:


    “司馬顯,你分明知曉自己已經功行出岔,走火入魔,不緊守門戶,卻還來齊雲山處鬥法,豈不可笑?


    又徒留此地作甚?還不速速退下!”


    這句發出時候,有如雷霆撼地,轟轟有聲!


    震得四下雲空隆隆發響,流雲崩散!


    而司馬顯先前本就被陳珩的言語奪去了不少心神,又忽聞此等宏音,被陳珩氣勢所攝,腦中更是空白一瞬。


    下意識將腦袋一偏,不敢正視陳珩目光,失了方寸。


    待得他迴過神來,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態,麵皮不禁滾燙,血液瞬得湧至了頭頂,心下大慚。


    但縱是此時鎮靜下來,司馬顯也是失了再出手的銳氣。


    隻覺玉台上的那人如若神鬼般,遠非他所能敵。


    在猶豫幾個迴合後,終還是麵無表情將身一轉,起了一道煙氣,重迴了峰頭,不戰而走。


    而他這一退,令得不少四院弟子都是驚異,心下凜然。


    司馬顯乃是下院的老牌煉師了,非僅天資厲害,又更出身於十二世族中的堂庭司馬氏,得天獨厚,遠不是什麽無名之輩。


    但以他的能耐和手段,居然都僅在三言兩語間,便被陳珩給迫退,不戰而走。


    這一幕說來著實荒唐。


    卻又是親眼目睹。


    難免叫人心頭一沉,警惕之意大生……


    而此時。


    在落迴峰頭之後。


    司馬顯對著自家兄長暗暗一搖頭,歎了口氣,傳音道:


    “是我想得差了,勿要去鬥,讓他們去損氣力罷,兄長養精蓄銳,爭後麵的席位便是了!


    麵子總是自己爭來的,為了一時意氣而折損前程,總歸不值當!”


    矮小童子模樣的司馬坦聞得這話,腦中思忖片刻後,微微頷首,倒也是從善如流,同樣傳音一句,應了下來。


    而在陳珩眸光掃來的時候。


    司馬坦主動後退一步,打了個稽首致意,其意不言而喻。


    這一幕叫齊雲山上的世族中人看在眼中,都是暗暗一驚。


    而謝容昭和劉戌更是皺眉。


    前者麵上頗有些被卷入旋渦當中的無奈,不禁搖頭。


    後者則眸光狠厲,將司馬坦和謝容昭此刻的神情看在眼中,當眾冷哼一聲,甚是不屑,眼底隱有兇光閃動。


    方才陳珩對著齊雲山上的這些世族弟子叫陣。


    他們和司馬坦作為還未上場,又是場中地位最高者,自首當其衝。


    但而今司馬坦避戰不前,主動露怯,卻是將壓力瞬得移到了他們兩位頭上來。


    本就是不得不戰之局勢。


    這一下。


    更是無法不出手了。


    此時,在眾目睽睽之下,謝容昭素手一揚,化一道迷離星煙飛起,落在虛天之上。


    她妙目一瞥陳珩,笑道:


    “陳師弟不愧為龍宮那場法會的紫府魁首,便是修成洞玄境界,也依是銳意十足。


    不過,若是放手一搏,難免多了殺伐之氣,我隻怕也並非是師弟敵手,我有個雅鬥之法,不知師弟意下如何?”


    這話倒是並不在意什麽身份體麵,有主動緩和雙方氣氛的意思。


    陳珩聞言眸光微微一動。


    這時,作為此屆大比裁正的鄒長老忽心下一笑,以秘法同陳珩暗中傳音幾句,說了些言語出來。


    不過轉睫間的功夫。


    腦中那道蒼老聲音便是消去。


    鄒長老依端坐雲中,氣度森然的模樣,像是什麽都未發生。


    而聽完一席話後,陳珩也是心下清楚,眸光隱約閃過一絲思量。


    因心中選擇了站隊宗派一方,他也自是對下院局勢,多少有些了解。


    近些年來,玉宸派在對世族的處置上麵,從來不是一昧打壓,不分青紅皂白,便將他們都定為一類。


    而是以堂皇大勢來淩逼,從中分化、拉攏,引起他們的對立,扶植心向宗派的恭順一脈,讓他們去同主脈打對台。


    例如這謝容昭。


    據鄒長老方才的傳音言語。


    陳珩也是得悉,她雖是長右謝氏的族人。


    但她所在的這一脈,與謝氏族主和謝應元之間,卻從不算親近,屢屢意見相左。


    在謝容昭背後的幾位謝氏家老,雖還未如喬蕤祖父喬鼎一般,完全投向了宗派一方,同族中主脈徹底割席。


    但也是半推半就的模樣,隻差最後一把推力了。


    而方才鄒長老的傳音,也是同陳珩道出了這一樁隱秘。


    雖是此老並未明說,想必但那話裏意思,也無非是讓陳珩多少賣上些顏麵,勿要讓謝容昭和她身後的幾位謝氏家老太過難堪。


    鄒長老傳音時候言辭倒甚為溫和,對他叫陣世族的舉措,更是欣喜。


    而有此老隱隱說情。


    再加上謝容昭也是識趣,主動服軟。


    此時的陳珩自也不會太過咄咄逼人,微微一笑,道:


    “謝師姐客氣了,隻是不知,何為那雅鬥?”


    謝容昭見陳珩態度客氣,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忙道:


    “謝氏族中有一門秘法,喚作‘元蜃法眼’,可迷惑修道人神識,若是中招,便難免要進無邊幻境中走一遭。


    實不相瞞,這也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一門道法,難有失手時候。


    我知師弟手段厲害,故厚顏相請……


    若師弟能在我這‘元蜃法眼’守住心神,此局便是師弟全勝了,如此可好?”


    此語一出。


    齊雲山上處便瞬有議論聲響起。


    而劉戌更是雙眉一揚,不覺沉吟起來,麵上多出了幾分肅然。


    他雖是輕蔑司馬坦和謝容昭的做派。


    尤其後者在對上陳珩時候,竟主動服軟,言語露怯,更是毫無世族子弟的體麵可言。


    但謝容昭的“元蜃法眼”。


    卻是一招極厲害的惑幻手段!


    對上時候一個不慎,心神失守,便有落敗的可能,不得不防!


    而此時虛天之上。


    陳珩隻微微頷首,也並不猶豫什麽,爽快應了下來。


    劍道有成者的神意遠比尋常修士堅凝不知幾許,鋒銳無匹,絕難動搖。


    更兼他有羅闇黑水來護持神魂,就更萬無一失了。


    故而謝容昭的“元蜃法眼”雖對他人是個麻煩,需小心翼翼來作應對。


    但對他而言,卻並不算什麽。


    見陳珩不假思索,便是爽快應下。


    謝容昭看他一眼,眸底不禁閃過一絲感激之色。


    世族同宗派的隱隱交鋒,在諸弟子間已不是什麽秘密,她身後那一脈雖是有意向宗派靠攏,但畢竟還未定下來決意,要同主脈徹底割舍。


    那陳珩叫陣眾世族。


    她無論應或不應,卻都不好。


    思來想去,也唯是以這雅鬥之法,才方不傷和氣,又方便給族中主脈那處交差,最好不過……


    這時,謝容昭在道了一聲得罪後,嘴唇微微翕動,水袖無風自動,便目視陳珩。


    刹那間。


    陳珩忽覺眼前天地一變。


    牛頭獄卒,馬麵鬼王,槍戟刀叉,四麵環繞,種種驚怖慘苦,諸般奇怪,都是浮現虛空。


    而目光一轉,又見無窮油鍋熔銅,火海化鐵,熱浪灼灼逼來,有若實質,將大氣都是搖搖晃晃,肌膚生疼。


    不過陳珩早有準備,麵對這森羅地獄之景並不為所動,隻瞑目端坐,緊守門戶。


    而終於。


    在幻景中不知過去多久,現世卻是兩刻鍾功夫悄然過去。


    施法的謝容昭終是最先支撐不住,氣息粗重,額角香汗淋漓,隻能散了道法,認負道:


    “師弟果然道法通神,我不如你,這一局,是你勝了。”


    陳珩聞言雙目睜開,還了一禮,也不多言。


    謝容昭見他神完意足,絲毫沒有力竭的模樣,也是生出了一股敬意。


    在傳音道謝幾句,又報出自家的洞府所在,邀陳珩閑時可來做客閑談後。


    她輕笑一聲,便也將腳下遁光一轉,迴了原先的峰頭處。


    而此時,在眾目睽睽之下,劉戌深深唿了一口氣。


    他也不用招唿,隻低喝一聲,便裹起一道聲勢浩浩黃煙,飛空而上,朝向陳珩殺去!


    “葆光顯妙真經……”


    見劉戌飛遁時候,煙氣衝霄而起,如若一掛濁黃天瀑倒卷而上,狂風唿嘯,震動群山,威勢極盛!


    沈澄心下暗道一聲,眉頭深深皺起。


    他同劉戌已是鬥過數迴了,卻都未占上什麽便宜,便是因這《葆光顯妙真經》與劉戌根性著實十分相契,已是被他煉得了一個出神入化之程度。


    再加之劉戌又修成了五黃廉貞氣功這門厲害道法。


    今時的劉戌,已然隱約接近身如大地無垠,氣力充沛,堅固難壞之境界!


    一應功伐落下。


    不拘是符器或道術,若是連劉戌的守禦手段都難破開。


    那再談其他。


    卻也是徒勞……


    而就在沈澄心思電轉,思量陳珩應當破局時候。


    眼角餘光處。


    忽隱約瞥得一道淒厲劍光悍然掠出!


    若一道赤虹橫過極天大幕,斬開雲光,劈爛大氣,帶著股一往無迴的決然兇戾之意,直往劉戌麵門殺去!


    其速之快。


    已然是到了一個匪夷所思之境界!


    轟!


    一刹那間,在劍光斬落的同時,劉戌原本堅勝金鐵的護體真炁猛然爆開,化作漫天黃煙,浩浩蔽去了數裏!


    同時還有一聲短促的驚叫響起,滿含驚怒意味。


    而這時。


    才有一聲雷音遲遲響起,短促迴蕩於天中……


    “第五境……劍氣雷音?!”


    沈澄瞳孔猛然一縮,不自覺從玉台上起身,雙拳握緊。


    衛道福和石佑皆是眸光一動,神色莫名。


    “劍氣雷音……”


    和立子低聲開口,臉上第一次露出動容之意,身上猛騰起了一股軒昂高亢的戰意,目光炯炯。


    這一瞬間,各類聲音都是響起,人人臉上皆有一抹驚色。


    熙攘一片,沸反盈天!


    “劍氣雷音……倒也輸得不怨了。”


    星宮玉床上,劉桷看著戰局中黃煙滾滾如奔洪,各類獸吼聲音不絕,百千變化而出的精煞形象飛騰上空,在追逐撕咬那道劍光。


    顯然劉戌並不甘心就這般認負,還要奮力一搏。


    但劉桷已是無心再看,心中知曉了結局,閉上雙目,心下沉歎:


    “玉宸的人傑,緣何如此之多,總是要壓我世族一頭麽?”


    而果不其然。


    還未出一炷香功夫。


    那本是肆虐滾蕩的黃煙忽齊齊一散,再無蹤形。


    抬頭看去,隻見身受數創的劉戌此時已是雙目緊閉,昏迷不醒。


    隻是被鄒長老用一朵碧雲托住身軀,才未跌墜下長空。


    而不遠處。


    陳珩仗劍在手,大袖飄飄,恍若羽客仙人。


    瞳孔明亮若星,透著一股好似可以斬破眼前的犀利無儔氣勢,鋒銳難當!


    他也不看一旁昏死過去的劉戌,隻眸光一轉,落向和立子、石佑與衛道福這三人,長笑一聲,喝道:


    “來!戰罷!”


    合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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